前言:宣德五年(公元1430年)正月,位于四川成都的大明蜀王府内,突然传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炮铳声。大明朝廷前有燕王朱棣奉天靖难,后有汉王朱高煦指斥乘舆,官员们本就对于各地亲藩们的一举一动十分敏感。
这一次事出突然,四川总兵官、左都督陈怀赶紧调兵戒严,一阵忙乱后才发现是一场误会。陈总兵经过调查,发现王府的炮铳都来自于四川都司。于是他即刻向朝廷上奏,要求对涉案官员进行严查。明宣宗朱瞻基很快做出反应,严令陈怀对此事务必一查到底,一个相关人员都不许放过。
上令行在都察院取长史、承奉诘之。敕怀凡四川都司堂上官皆责死罪状,而械送其首领官赴京。—《明宣宗实录卷六十二》
自洪武二十三年(公元1390年)首封蜀王朱椿就藩成都府以来,以教化之道行于蜀中,川人因而安居乐业,日益殷富。对于这样一个以贤德著称的亲藩,明宣宗为何要对一次小小的误会大动干戈呢?
蜀王府的兄终弟及笔者在以前的文章中介绍过,蜀藩自献王朱椿去世之后,曾经发生过一场亲王争夺战。当时朱椿次子华阳王朱悦燿频频向太宗朱棣打小报告,诬陷自己的侄子、献王嫡长孙朱友堉有“悖逆、怨诽十数事”。
朱棣晚年脾气极为古怪,竟然就此召朱友堉进京。好在朱友堉运气好,当他赶到北京的时候,朱棣已经驾崩。皇太子朱高炽继位之后,朝廷风气为之一变。这个其实很好理解,朱高炽本人做了二十年的太子,期间不知道受了两个弟弟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多少气,他怎么会容忍华阳王以庶夺嫡之举?最终朱悦燿被贬居澧州,朱友堉则被册封为蜀王。
朱高炽剧照
正当朱悦燿收拾行李赶往湖广武冈州之时,半路之上又突然接到皇帝陛下的圣旨,让他改去澧州(今湖南省常德市澧县)。因为朱高炽突然想起来,他此前已经把武冈州封给了十八叔岷王朱楩。因此当这位悲催的华阳王殿下赶到澧州之时,才发现当地生活条件之艰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另外对于大明宗室来说,各府亲王就是他们头上的那片天,所有给朝廷的表文都是通过王府长史司发出。现在华阳王既然到了澧州,自然不可能把表文千里迢迢送去成都再兜个圈子。然而郡王府的教授没有印信,又无法向朝廷单独上奏。宣宗以皇太孙、皇太子的身份一路登上皇位,自然也不希望看到任何以庶夺嫡的行为发生。为了让华阳王安心待在澧州,朝廷特意赐王府教授印。
己未,造华阳王府教授印。时王自陈承命居澧州,凡遇谢恩朝贺,累欲差人而官无印信,文移不便。事下礼部,言平阳、宁化等王府曾给教授印,今华阳王府宜循此例。遂命造给之。—《明宣宗实录卷十五》
澧县华阳王府旧址
而在华阳王去了澧州之后,成都只剩下悼庄世子朱悦燫三子:蜀王朱友堉、黔江王朱友坿和罗江王朱友壎,以及献王朱椿第五子保宁王朱悦(上劭下火)和第六子永川王朱悦烯。
宣德元年(公元1426年)四月二十八日,“谨静有行”的黔江王朱友坿去世,年仅20岁,赐谥曰悼怀,无嗣。宣德六年(公元1431年)九月十五日,蜀王朱友堉去世,年仅26岁,赐谥曰靖,无嗣。王妃李氏、侍姬黄氏自尽以殉葬。
宣德七年(公元1432年)七月,因蜀靖王无嗣,且伦序第二的黔江王朱友坿同样无嗣,朝廷以“兄终弟及”的方式,命罗江王朱友壎进封蜀王。
宣德八年(公元1433年)八月初五日,华阳王朱悦燿去世,享年42岁,赐谥曰悼隐。宣德九年(公元1434年)六月二十一日,蜀王朱友壎去世,年仅26岁,赐谥曰僖。
王嗣位,淳厚端谨,言动率礼,未尝有过。上初闻王得风疾,亟命中官以医驰驿往视,不及而薨,年二十六。讣闻,上深悼之,辍视朝三日。遣永康侯徐安赐祭,谥曰僖,命有司治丧葬。—《明宣宗实录卷一百十一》
蜀僖王陵
蜀僖王同样无嗣,随着他的去世,标志着蜀藩的大宗:悼庄世子这一脉彻底绝嗣。对于朝廷来说,出现了一个很尴尬的局面。大宗绝嗣,则伦序第二的华阳王一脉自当嗣封蜀王。朱悦燿虽已去世,但留下了两个儿子朱友堚和朱友壁。无论是让朱友堚直接袭封蜀王,还是把朱友壁过继给悼庄世子,都是不错的选项。然而这样一来,岂不是和当年仁宗朱高炽把朱悦燿贬去澧州的初衷背道而驰?
直到宣宗驾崩,蜀王一爵始终空缺。明英宗朱祁镇登基之后,朝廷才取了一个折中方案,让蜀王府再来一次“兄终弟及”。然而这里的兄是悼庄世子朱悦燫,弟却是保宁王朱悦(上劭下火),至于朱友堚则仍然袭封华阳王。此乃后话,本文先不涉及。
蜀王府三护卫沉浮录蜀王府成都三护卫始于洪武十九年(公元1386年),在近四十年的时间里,一直是震慑西番蛮夷的重要军事力量。蜀王护卫训练有素,向来都是朱棣和朱瞻基祖孙的心腹之患。
宣德元年(公元1426年)三月,交趾参将荣昌伯陈智和都督方政用兵不利,在茶龙州被叛军首领黎利打得大败亏输。消息传回北京,震怒的明宣宗朱瞻基除了调动福建、广东、云南、贵州、四川、湖广各都指挥司并南直隶各卫兵马外,还从楚王武昌三护卫和蜀王成都三护卫各调兵一千,合计一万五千人赴交趾讨叛寇。
明宣宗朱瞻基剧照
而在战事不利之后,宣宗又在当年十二年和次年宣德二年(公元1427年)三月两次调动蜀王护卫,跟着黔国公沐晟赶赴交趾前线进行增援。换句话说,明军虽然最终撤出了交趾,但是川军将士为了国家所作出的牺牲绝不容抹杀。
对于蜀王府来说,几次调兵去交趾并未伤了成都护卫的元气,因为他们最大的敌人还是在松潘等处的西番蛮寇。当时阿用诸寨蛮人为非作歹,四川三司在未经招抚的前提下,就调兵进行征剿,结果反被击败。宣宗脑袋瓜子嗡嗡的,交趾战场一败再败,松潘这边也不太平。
宣德二年(公元1427年)五月,宣宗将精通番语的行在鸿胪寺丞何敏升任行在锦衣卫指挥佥事,让他赶赴四川,和都指挥佥事蒋贵、松潘卫指挥吴玮一起招抚番寇。同时又命都指挥佥事韩整、高隆调集附近卫所精锐官军、土军两万人待命,一旦招抚失败,立刻进兵剿捕。
吸取了交趾战场添油战术的教训,宣宗这次决定毕其功于一役,在让韩整、高隆所部待命的同时,又从西北前线调都督同知陈怀充总兵官、都督佥事刘昭充副总兵,率领肃王府护卫一千人、庆王府护卫一千人、陕西都司官军八千人、陕西行都司官军八千人,以及宁夏诸卫官军二千人,合计两万大军,从洮州取路进松潘。
宣德年间蜀藩世系图
在宣宗的设想中,韩整这边抽调的成都护卫官军人数为二千人。但是蜀王朱友堉却兴冲冲地上奏称,接到朝廷调令之后,已经调动四千护卫官军赶往松潘。但是在有着八百个心眼的宣宗看来,朱友堉这位堂弟的所作所为显然已经越线。所以他给蜀王写了一封信,里面虽然兜兜转转说了一车轱辘的话,但是核心意思就一句:你要听调再发兵。
癸巳,蜀王友堉奏: “昨再奉敕调军剿捕松潘叛寇。已委指挥李瓘等官领兵四千往松潘听征。”上复书蜀王曰: “闻已发军,深见体国之意。然朕已遣人招谕,若其顺服,可免用兵。如其冥顽不悛,朕别于陕西调精兵由他道进。贤弟府中再量调人马,与前所调者会合。齐心并力,殄灭此寇,庶几永息边患。”—《明宣宗实录卷二十九》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蜀王朱友堉以为他如此积极是一心为国,但在宣宗朱瞻基看来,这是红果果的招揽人心。而这位蜀王殿下从小接受的是儒家正统教育(他老爹朱悦燫是方孝孺的弟子),显然是没有领悟宣宗这位堂兄信中的意思。因为他在当年八月上奏朝廷,称后来又调兵三千人赶赴松潘助战。蜀王府的护卫军,居然可以支持在交趾和松潘两线作战?宣宗削除成都三护卫的决心愈加坚定起来。
明宣宗朱瞻基剧照
时间转眼来到了本文开头的宣德五年(公元1430年),此时汉王朱高煦、晋王朱济熿已经相继被废为庶人,赵王朱高燧手中的护卫军也已全部上交,另外明军撤出了交趾,朝廷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对付秦藩、楚藩、蜀藩这样名声良好的强藩。换句话说,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削藩。
而在陈怀配合朝廷整肃了四川三司以及蜀王府长史司后,蜀王朱友堉终于意识到皇帝陛下的削藩目标是自己。经过一番痛苦的斟酌,朱友堉于宣德六年(公元1431年)六月上奏朝廷,表示愿意上交三护卫中的成都中、右二护卫。宣宗连假客气都没客气一下,直接就让都督王彧和兵部侍郎王骥赶赴成都进行交接。
辛亥,蜀王友堉奏: “成都三护卫请以中、右二护卫归朝廷,留左护卫官军供役。”上嘉其能省约,从之。友堉又奏缺官,请调补及留南人为匠。皆从之。上命都督王彧,兵部侍郎王骥持书谕王,所归二卫皆令赴南京。所过给粮与舟,仍命彧等途中善抚绥。—《明宣宗实录卷八十》
然而对于宣宗来说,剩下的成都左护卫依然是一个威胁。而他的贴心小棉袄陈怀适时出来表示“番蛮出没劫掠而官军数少”,可以从成都左护卫中再调二千五百人剿捕蛮寇。而这个时间点,距离成都中、右二护卫被调往南京,仅仅过去了一个月。又过了两个月,蜀王朱友堉去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郁致病。
蜀王陵出土文物
结语:蜀藩在经历了永乐末年的动荡之后,本来在仁宗、宣宗继位之时已经进入平稳期。毕竟不稳定因素华阳王朱悦耀已经被事实上发配去了澧州,而蜀藩大宗又看上去子嗣昌盛,有着一位亲王和两位郡王。
然而水至清则无鱼,蜀献王朱椿的良好名声,以及他滁阳王郭子兴外孙、凉国公蓝玉女婿的身份,其实一直以来都为朱瞻基祖父朱棣所忌惮。之所以纵容华阳王以庶夺嫡的举动,未尝没有趁机搞乱蜀藩的目的。而朱友堉在袭封蜀王之后,面对朝廷在交趾和松潘两条战线上的困局,他坚决调动护卫军助战,体现出了自己一心报国的忠诚之心。
可惜上万名蜀王护卫官军在交趾和松潘战场上的流血牺牲,反而换来了皇帝对于蜀王殿下的猜忌。成都三护卫被削夺,和蜀藩大宗绝嗣之间,真的没有联系吗?明宣宗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实在是让人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