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你疯了不成?当街卖媳妇儿的新袄子!"棺材铺门口围满看热闹的,老掌柜抄着铜烟杆直嘬牙花子。翠芬攥着褪色的红棉袄袖子,手指头抠进木头门框里,指甲盖儿泛白。
王德发把八仙桌拍得震天响:"甭废话!这八口棺材爷全要了!"他手指头戳着棺材板上的朱砂符,"槐木的六口,杉木的两口,今儿个日落前就送到城隍庙后头槐树底下。"
看客们炸开了锅。卖棺材的见天有,可谁家买棺材跟抢白菜似的?更邪性的是这对夫妻,成亲八年没动静,如今倒先置办起丧事行头。翠芬忽然捂住嘴干呕,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王德发赶紧扶住她腰眼:"媳妇儿别慌,咱这是……"话没说完,西头卖糖画的瞎子突然摔了铜锣,尖着嗓子喊:"棺材子!棺材子要投胎喽!"
这事儿得从三个月前说起。苏州城外三十里有个柳河镇,镇东头住着王德发两口子。王德发是裱画匠,翠芬绣得一手好苏绣,按理说日子该过得蜜里调油。可偏生结婚八年肚皮没动静,请多少郎中瞧过,符水喝得能漂起秤砣,愣是没半点响动。
"德发啊,要不……纳个妾?"王德发他娘攥着佛珠直叹气。翠芬正坐在门槛上绣百子图,银针扎破手指头都没觉出来。王德发"呸"的一声:"娘您糊涂!当年爹病重,我跪在城隍庙求神保佑,说若能留爹性命,我情愿这辈子……"话到喉咙眼突然卡住,后背蹿起股子凉气。
那夜雷雨交加,王德发梦见个老和尚。老和尚光着脚丫踩云头,手里攥着半截红绳:"施主,你命里该有半纪阳寿未享,可愿换子嗣?"王德发刚要开口,老和尚忽然变成个白胡子老头,红绳缠住他脖子:"卖衣买棺,子嗣自来。"
"德发!德发!"翠芬推醒他时,枕巾湿得能拧出水。王德发盯着房梁上的蛛网发愣,忽然跳起来翻箱倒柜。翠芬举着油灯跟在后头:"你找啥?""咱成亲那年的红棉袄!"王德发把樟木箱底翻个底朝天,抖出件褪成大红的棉袄。翠芬脸"唰"地白了:"这是要休了我?"
"瞎说啥!"王德发把棉袄往胳肢窝一夹,"明儿个跟我去棺材铺。"翠芬追到院门口,撞见晨雾里站着个穿百衲衣的老和尚,正对着石榴树念经。王德发回头喊:"媳妇儿快来磕头!这是灵隐寺的云游高僧!"等翠芬揉着眼睛出来,老和尚早没影了,只有石榴树上挂着半截红绳,活似上吊用的绫子。
棺材铺掌柜的姓刘,是个独眼龙。他围着八口棺材转了三圈,忽然抄起铜烟杆敲棺材板:"槐木六口镇六丁,杉木两口锁阴阳,王师傅这是要摆七星阵?"王德发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符:"刘掌柜好眼力,烦劳您派人送到城隍庙后头。"翠芬突然捂住嘴,帕子上洇开朵红花——竟是头回见红。
"成了!"王德发一拍大腿,当天就请人在槐树底下摆开棺材阵。镇上的神婆掐着指头算:"槐树属阴,棺材聚魂,这是要招脏东西啊!"可说来也怪,自打棺材阵摆上,翠芬的肚子眼瞅着鼓起来。七天后雷雨夜,老和尚又托梦了:"增寿半纪,投胎为子。"
孩子落地那夜,产婆吓得摔了铜盆。婴儿浑身青紫,不哭不闹,就盯着房梁笑。王德发举着油灯凑近看,孩子突然抓住他手指头:"爹,您当年在城隍庙许的愿,该还了。"翠芬在炕上昏过去两回,醒来就念叨:"那孩子眼睛……跟老和尚一模一样!"
更邪性的事在后头。满月酒那天,孩子非要躺在棺材里睡觉。王德发刚要把人抱出来,孩子突然开口:"爹,您阳寿还剩六年。"满屋子宾客"哗啦"全站起来,窗户外头不知啥时聚满乌鸦,黑压压盖过半边天。神婆躲在供桌底下直哆嗦:"这不是人,是讨债鬼!"
"放屁!"王德发抄起扫帚赶人,"这是我王家大少爷!"可当天夜里,孩子就发起高烧。郎中开了三帖药,孩子喝一口吐一口,就认准城隍庙后的槐树。王德发背着孩子往槐树底下走,月亮地里看见个白胡子老头,正往树干上刻字:"增寿半纪,父子同命。"
"站住!"王德发刚要喊,孩子突然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爹,您当年用半纪阳寿换子嗣,如今该还账了。"王德发觉得后脖颈子发凉,回头一看,孩子正咧着嘴笑,满嘴牙尖得跟狗牙似的。槐树底下不知何时多了口空棺材,棺盖上用朱砂画着个胖娃娃。

这事儿传到十里八乡,说啥的都有。有说是王德发当年许的愿应验了,有说是槐树精借尸还魂。最邪乎的是刘掌柜,他独眼盯着棺材阵看了半宿,突然把铜烟杆往火盆里一扔:"八口棺材镇六丁,剩下两口……"话没说完,喉咙眼里突然发出乌鸦叫,吓得当场昏死过去。
转眼孩子满百日,王德发家摆了三桌酒。孩子坐在棺材盖上抓周,左手抓银锁,右手抓佛经,正中间摆着半截红绳。翠芬刚要抱孩子,孩子突然指着她肚子:"娘,您肚子里还有个妹妹。"满屋子人"轰"地炸了锅,翠芬当场昏过去,请三个郎中把脉,愣是没人摸出喜脉。
当天夜里,老和尚又托梦了。这次是在城隍庙,老和尚踩着香炉,手里攥着红绳:"王德发,你阳寿还剩五年零六个月。"王德发刚要开口,老和尚突然变成白胡子老头:"当年你爹病重,你许的愿是拿自己半纪阳寿换他爹性命。如今你儿子来讨债了。"
"不可能!"王德发从炕上蹦起来,脑门子撞得生疼。翠芬在里屋哄孩子,孩子突然咯咯笑起来:"爹,您当年在城隍庙说,情愿这辈子断子绝孙也要留爹性命。"王德发浑身汗毛倒竖,当年他跪在城隍像前,确实说过这话。可为啥应验在儿子身上?
第二天晌午,刘掌柜突然闯进门,独眼瞪得通红:"德发!棺材阵……棺材阵摆反了!"他抖着黄符直哆嗦:"槐木属阴该摆外圈,杉木属阳该摆内圈,你倒好,阴阳颠倒镇住六丁六甲,把……把啥东西镇底下啦!"
王德发跟着刘掌柜跑到城隍庙后头,八口棺材不知啥时被挪了位置。最中间那口棺材盖裂开个缝,里头躺着个白胡子老头,手腕上拴着半截红绳。老头突然睁开眼睛:"德发啊,该还账了。"满槐树的黑乌鸦"呱"地全飞起来,天瞬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当家的!"翠芬举着油灯追出来,孩子在她怀里直挣扎。王德发刚要回头,刘掌柜突然拽住他胳膊:"别回头!你儿子……你儿子在笑!"油灯"啪"地摔在地上,火苗蹿起老高。王德发看见自己影子裂成两半,一半往棺材阵飘,一半往孩子身上钻。
"爹!"孩子突然开口,声音尖得刺耳,"您当年许的愿,该还了。"王德发觉得浑身骨头缝都在冒凉气,低头一看,手腕上不知啥时多出半截红绳。槐树底下传来老和尚的念经声,混着乌鸦叫,活似百鬼夜行。
"快挖!"刘掌柜抄起铁锹疯了一样刨土,"把棺材阵破了!"王德发跟着挖,十指鲜血直流。挖到第三尺深时,铁锹突然碰到硬物。刘掌柜抹把汗,油灯凑近照——是半截石碑,刻着"王德发之位"。碑文用朱砂写着:"半纪阳寿换子嗣,父子同命镇阴魂。"
"德发!"翠芬抱着孩子冲过来,孩子突然伸手抓石碑。王德发吓得倒退三步,孩子指甲暴长,活似野兽爪子。就在这时,城隍庙方向传来晨钟,孩子突然放声大哭,浑身青紫褪去,露出正常婴儿的红皮肤。王德发刚要松口气,孩子突然张嘴咬住他手指头:"爹,您还剩五年阳寿。"
碑文在月光下泛着红光,最后四个字突然渗出血来:"讨债鬼生"。
王德发踉跄着后退,后脚跟磕在棺材板上。孩子嘴里还叼着他手指头,尖牙在月光下泛着青。翠芬突然抄起供桌上的香炉,"咣当"砸向石碑。
"王德发你怂什么!"她眼珠子红得吓人,"八年前你就该死了!"孩子突然松开嘴,咯咯笑着往槐树底下爬。王德发这才瞧见,翠芬裙摆底下露出半截红绳,跟老和尚手里的一模一样。
"媳妇儿……你……"翠芬转头冲他笑,嘴角裂到耳根子:"当年你爹咽气前,我在他药碗里加了料。"孩子已经爬到棺材阵中央,小手拍着最上头那口棺材:"爹,该上路了。"
刘掌柜突然抄起铁锹劈棺材,独眼瞪得快要迸出来:"开棺!开棺!"棺材板"吱呀"裂开缝,里头躺着的白胡子老头突然睁眼。王德发吓得一屁股墩坐地上——那老头竟和他爹生得一模一样!
"德发啊……"老头嗓子眼儿像塞着锯末子,"你媳妇儿……是槐树精啊!"翠芬突然尖笑起来,头发根根竖起,活似炸毛的野猫。孩子抱着老头脖子直喊爹,老头手腕上的红绳突然勒进肉里。
"八年前你爹咽气那夜,我在槐树底下埋了衣冠冢。"老头咳嗽着吐血沫子,"你媳妇儿早被树精附身了……"王德发想起成亲那夜,翠芬非要往石榴树底下埋红棉袄,说能保子嗣。当时他还笑她迷信,如今后脊梁骨冒冷汗。
"桀桀桀……"翠芬指甲暴长,活似十把钢钩,"你们王家欠我的,该还了!"孩子突然张嘴咬住老头耳朵,血水顺着他下巴往下淌。王德发抄起供桌上的蜡烛台,照着翠芬脑门子就砸。
"当家的!"翠芬突然变回人声,眼珠子恢复正常,"你听我解释……"孩子松开嘴,老头趁机从棺材里爬出来,抄起朱砂符就往翠芬身上贴。符纸碰到她皮肤"滋滋"冒白烟,翠芬惨叫得活似夜猫子。
"德发快跑!"老头推开他,"这树精要借尸还魂!"王德发踉跄着往庙门口跑,回头看见翠芬把红绳勒在老头脖子上。孩子突然张嘴咬住红绳,老头顿时翻起白眼。翠芬尖笑着往槐树底下钻,树干突然裂开大缝,露出里头密密麻麻的红绳。

"救命啊!"王德发撞开庙门,外头天已经大亮。晨雾里站着个穿百衲衣的老和尚,正往槐树底下撒黄纸。"大师救我!"王德发扑过去,老和尚突然变成白胡子老头:"德发啊,你阳寿……"话没说完,槐树底下传来翠芬的惨叫。
王德发回头一看,翠芬被红绳吊在树杈上,活似个蚕蛹。孩子蹲在她脚下,正用尖牙啃红绳。老头突然冲出来,抄起桃木剑就刺。翠芬惨叫一声,红绳"啪"地断裂,摔在地上现出原形——竟是截老槐树桩子!
"德发啊……"老头踉跄着扶住槐树,"八年前你爹咽气,树精借尸还魂……"孩子突然抱住老头大腿:"爷爷,我饿……"老头吓得一屁股墩坐地上,孩子张嘴就咬他手腕。王德发抄起铁锹劈过去,孩子突然化作青烟钻进槐树底下。
"快挖!"老头抄起镐头刨土,"树精把根扎在城隍庙地底下……"王德发跟着挖,十指鲜血直流。挖到三尺深时,铁锹突然碰到硬物。老头抹把汗,油灯凑近照——是口青铜棺,棺盖上刻着"城隍爷之位"。
"德发啊……"老头声音直抖,"当年城隍爷显灵,说王家要绝后……"棺材突然震动起来,棺盖"吱呀"裂开缝。王德发吓得倒退三步,里头躺着的城隍爷塑像突然睁眼,竟和他生得一模一样!
"桀桀桀……"槐树底下传来翠芬的笑声,树根突然缠住老头脖子。王德发抄起桃木剑就砍,树根"滋滋"冒白烟。城隍爷突然从棺材里坐起来:"德发,你阳寿……"话没说完,翠芬的尖叫盖过所有声音。
"当家的!"翠芬突然从树根里挣脱,头发散乱地冲过来,"快跑!"王德发愣在原地,看见她手腕上红绳已经勒进肉里。老头突然抄起朱砂符贴在自己脑门子上:"德发,这树精要借你的身体还魂……"
孩子突然从槐树底下钻出来,尖牙上还滴着血。翠芬一把推开王德发,自己迎上孩子的尖牙。王德发听见皮肉撕裂的声音,看见翠芬肚子被撕开大口子,里头钻出条青蛇。孩子突然张嘴咬住蛇头,青蛇"滋滋"冒着白烟挣扎。
"德发……"翠芬的声音虚弱得活似游丝,"当年我……"话没说完,孩子突然把青蛇吞进肚里,转头盯着王德发笑。老头突然抄起镐头劈向槐树,树干"咔嚓"裂开大缝。王德发看见树洞里躺着个婴儿,浑身青紫,手腕上拴着红绳。
"这是我儿子?"王德发刚要伸手抱,婴儿突然睁眼——竟是老和尚的模样!城隍庙突然钟声大作,青铜棺里的塑像站起来,和王德发面对面站着。老头突然跪地磕头:"城隍爷显灵啊!"
王德发觉得天旋地转,看见自己影子裂成两半。一半钻进青铜棺,一半飘向槐树底下的婴儿。翠芬突然尖叫着扑向孩子,孩子张嘴咬住她喉咙。王德发抄起铁锹劈过去,孩子突然化作青烟,带着翠芬钻进槐树底下。
"德发……"老头的呼喊声越来越远,王德发觉得浑身骨头缝都在冒凉气。回头看见城隍庙已经消失,只剩八口棺材围着槐树。最上头那口棺材盖裂开个缝,里头躺着个婴儿,手腕上拴着半截红绳。
王德发踉跄着扑过去,婴儿突然睁眼笑。他手腕上的红绳突然收紧,勒进肉里。槐树底下传来老和尚的念经声,混着翠芬的惨叫,活似百鬼夜行。王德发觉得后脖颈子发凉,低头一看——婴儿手腕上的红绳,和他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