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征 1950年的深秋,我站在上海外滩的码头,望着黄浦江上的薄雾,耳边是母亲颤抖的叮嘱:“阿明,侬一定要活着回来……”我紧了紧单薄的棉衣,转身踏上北上的列车。那时我并不知道,三个月后,我的名字会被刻在长津湖的冰霜里。
我叫陈明,上海闸北人,原华东野战军第九纵队的一名排长。部队改编为志愿军第27军时,我被编入第80师239团4连。连长李昌言是个山东汉子,总说我们这些“江南书生”吃不得苦。可当火车穿过鸭绿江,踏入朝鲜的寒风时,我才明白,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志愿军第9兵团战士着装
朝鲜的冬天像一把钝刀,割裂了所有对温暖的想象。我们穿着华东军区配发的薄棉衣,手脚冻得发紫。行军途中,有人用毛巾裹住耳朵,有人把毛毯撕成布条缠在脚上。我的副排长小王,一个苏州裁缝的儿子,哆嗦着说:“排长,阿拉上海的冬天,再冷也冇结冰的鼻涕啊……”话没说完,他的鼻涕已冻成了冰棱。
二、夜袭
11月27日傍晚,师部下达了进攻新兴里的命令。我们连的任务是穿插到美军“北极熊团”侧翼,切断其退路。出发前,指导员庄元东将全连唯一一壶烧酒分给每人一口。酒入喉的灼烧感让我想起母亲酿的米酒,可下一秒,寒风便将那点温热撕得粉碎。
积雪没过膝盖,每一步都像在泥潭中挣扎。为隐蔽行踪,我们卸下一切反光的物件,连刺刀都用布包住。月光下,美军阵地的探照灯如鬼火般晃动。李连长压低声音:“看见那个篷子没?里头是他们的指挥所!”话音未落,一发照明弹突然升空,雪地亮如白昼。

战场场景
“冲!”李连长嘶吼着跃出战壕。子弹从耳边呼啸而过,我身后的战士老张猛地栽倒,胸口绽开一朵血花。来不及多想,我带着全排扑向敌阵。手榴弹的爆炸声中,美军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混战中,指导员庄元东被流弹击中,倒在雪地里。他攥着我的手腕,最后一句话是:“告诉祖国……我们没丢脸……”
三、绝境
占领阵地后,我们才发现自己捅了马蜂窝。美军的炮火像暴雨般倾泻,临时构筑的工事被炸得支离破碎。炊事班长老刘冒着炮火送来一袋炒面,可没等分完,一发炮弹便将他炸得血肉模糊。炒面混着雪和血,被我们生生咽下。
最可怕的是寒冷。零下40度的低温让枪栓冻住,战士们只能用尿浇开。小王的手指冻成了黑紫色,他苦笑着:“排长,我这双手……怕是做不了裁缝了。”当夜,他蜷缩在战壕里再没醒来。我用刺刀在雪地上刻下他的名字,却发现连眼泪都结了冰。

战场场景
美军的反扑一次比一次疯狂。12月1日,我们排只剩下9个人。子弹打光了,就捡石头砸;刺刀弯了,就扑上去用牙咬。一名美军士兵被我按在雪地里,他的蓝眼睛瞪得滚圆,喉管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上海弄堂里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水兵——他们也曾这样惊恐地看着愤怒的中国人。
四、血色黎明
12月2日凌晨,27军集中全部火力对“北极熊团”发起总攻。副军长詹大南亲临前线,他的命令只有一句:“就是拼到最后一人,也要把旗子给我夺下来!”
我们排作为尖刀班,奉命突袭团部。冲进帐篷时,一名美军军官正慌乱地焚烧文件。我一脚踹翻火盆,他转身拔枪的瞬间,我的刺刀已捅进他的胸膛。桌上那面绣着北极熊的军旗,被战士小吴一把扯下。后来才知道,这个军官竟是“北极熊团”团长麦克莱恩。

战场场景
战斗结束时,全连仅剩7人。李连长左臂中弹,却死死攥着那面军旗。他说:“陈明,把这旗子带回去……这是阿拉27军的勋章!”我接过旗子,发现它竟被当作蒸馒头布,边角还粘着面渣。
五、归途
1952年冬,我随27军回国。无锡的集市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和孩童的笑声让我恍如隔世。某日,我在街头撞见一群混混抢劫百姓,冲上去扭打时,右腿旧伤崩裂,鲜血浸透裤管。路人大惊:“这当兵的怎么瘸了还逞能?”我抹了把汗,想起长津湖的雪,想起指导员的话,忽然笑了。

志愿军群像
六、后记
1999年,我在军事博物馆再见那面北极熊团旗。展柜前的少年问:“爷爷,这布旗子为啥放在这里?”我摸了摸假肢,轻声说:“因为上面沾过血,冷的血,热的血,还有……永远化不掉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