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爹把娘囚禁的第二年,我出生了。
在娘的眼里,我是天生的恶种,爹邪恶的化身。
所以娘要杀我。
但我并未因此讨厌娘,甚至我还拯救了她。
不过我做这些,并不为证明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这所谓的可怜之人,必有的可恨之处在哪。
一
自打记事起,我从未见过娘的好脸色。
那时的我还不会察言观色,所以在我眼中,披头散发被铁链束缚的娘,像极了一个妖怪。
妖怪能有什么好脸色呢。
每当走进那个漆黑的地下室,呼之欲出的就是娘的怪叫。
『小野种,嘻嘻嘻,快过来,快来娘身边……』
娘笑的斐然,修长的指甲胡乱向我挥舞。
尽管爹一而再地告知让我不要靠近娘,可或许是源自血脉的羁绊,有一次远远观望的我,终于是没忍住向前迈步。
『对、对,快过来……』
娘愈加欢喜,狰狞的面孔上一双眸子充满了躁动。
等我走到跟前,娘把手放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闺女,你可真嫩啊。』
娘似有感慨和回忆,连带着面目也稍有缓和。
她这副模样,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继而我压下紧张,更深层次地鼓起勇气开口。
『娘,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我懵懂地询问,娘向下抚摸的手掌微弱发颤,接着嘴角开裂。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这个恶种啊!』
下一瞬,娘突然掐住了我的喉咙。
窒息感袭来,我掰不开娘的手,只能瞪大眼睛直视娘,直视她肮脏脸庞上癫狂的神色。
我直观的感受到,娘想杀死我。
我真的害怕了,这一刻满脑子都在期盼那个很凶的爹能来救我。
而我的傻哥哥像是心有所感,走进地下室看到这一幕,立马喊来了爹。
『住手!你敢!』
爹的暴怒一如往常,对娘恍若有绝对的压制。
仅一嗓子,娘手上的力量就开始紊乱和变弱。
可这一次,娘却没有听爹的话。
身体因恐惧不受控制,娘决然地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向我脖颈咬来。
『啊!我要杀了你!』
爹气炸了,喘着粗气红着眼冲来,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脚踢在娘的脸上。
娘僵直地向后倒,我趁机逃出她的魔爪,躲在爹的身后。
几个呼吸后,僵直的娘开始抽搐。
这不是被爹打的,而是娘在呻吟。
娘的呻吟似笑似哭,于抽搐中爬起,爬到爹的脚前。
然后,跪下磕了头。
『好啊,杀了我,我早就想死了,嘻嘻嘻……』
娘疯狂又绝望,脸颊的血泪止不住落下。
她受够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所以她想杀我,然后逼爹杀了她。
不出所料,本就暴虐的爹根本招架不住娘的伎俩。
回到地上拿来一把劈柴的斧子,爹黑着脸眸光猩红,步如龙虎,像是索命的恶鬼般朝娘靠近。
傻哥哥在一旁看着,真的跟个傻子一样呆愣没有反应。
我做不到傻哥哥这样,便大声哭了出来。
『爹,我不想没有娘。』
我这样哭喊,真的起到了作用。
爹的步伐越来越重,直至完全停下,额头鼓起的青筋随之缓缓隐匿。
『唉,罢了,罢了。』
深厚的叹气声中,爹颓然地转身离去,不再理会任何人,连娘的叫嚣也置若罔门。
然娘见求死不得,她崩溃了。
她怨毒地盯着我,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咬牙一字一句。
『死丫头,你跟你爹一样都是魔鬼!我就应该在娘胎里把你弄死!你为什么要拦他,你为什么还要折磨我,我不是你娘!』
娘说的话,前面的我没有听,但最后五个字却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这也是我想寻求的答案。
如果说我是爹娘的亲生骨肉,那为什么……
昏暗的地下室,我再一次走来。
走到离娘三米外的安全距离,我拿来一碗清水,往里面放入我和爹的血液。
然后在娘近乎要突出的眼珠子中,这两滴血液,没有交融。
二
滴血认亲是从古至今流传的土方法,据说至亲之人的血液会相互交融。
但我和爹,却没有。
也就是说,那个叫张百的爹,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据我所知,傻哥哥是他捡来的孤儿,他囚禁娘这么多年,就是想要一个亲生骨肉。
可现在,残酷的真相却将这一切撕得粉碎。
因为害怕,我小脸发白,我不敢想象他知道这件事后,会发生多么严重的后果。
可娘在震惊过后,眼球开始转动,像是想到些什么,脸皮肆意颤动。
『呵,哈哈哈,报应啊,这是那个魔鬼的报应!』
『孩儿,是娘误会了你,娘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你可要好好活着,然后找到他……』
娘深情地看着我,流露出更甚的温柔。
我赌她不会再伤害我,便微微上前。
然后,娘告知了我亲生父亲的名字。
吴南生。
这名字格外陌生,却如同钉子般扎在我的心里。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总是忍不住在村子里打探。
然而一个小孩如此怪异的举动,总会让人好奇。
继而在一次唠嗑中,有村里人谈起了这件事,并说出了那个名字。
爹在片刻愣神后,挤着眉变得沉默。
沉默着回到家中,爹先是换来了傻哥哥,不管不顾就是殴打。
皮鞭炸裂皮肉,血肉溅在房间各处。
爹绷着下颚越打越起劲,有一股要打死的劲头。
他认定是傻哥哥说漏了嘴,气他不应该把这种丢脸的事说给我听。
可傻哥哥虽然傻,但却不是甘愿被冤枉的人。
于是两个犟种的斗争持续到了傍晚。
看着瘫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傻哥哥,爹终于生疑,紧跟着把晦暗的目光投向了地下室。
继而,爹沉着脸拖着那鲜血淋淋的皮鞭,走了过去。
随之,是娘格外凄惨的哀叫。
瘆人的叫声牵扯着我的神经,傻哥哥突兀有了力气,伸出一只血手攥住了我的手臂。
『妹,你跑吧,万一……』
傻哥哥欲言又止,清澈的眼眸里带有对我浓浓的宠溺。
他很疼我,也正因此,在俞渐熟络的相处中,我有时觉得这个傻哥哥也不傻。
比如之前,是他在玩耍中告诉了我滴血认亲,才让我在实践中产生了怀疑。
又比如现在,我听懂了他话语中的意思。
如果说那个名字,是傻哥哥对我说的,顶多只是他多嘴。
可如果是娘对我说的,其中的深意就不言而喻。
再加上,万一娘熬不住爹的毒打坦白的话,后果不堪想象。
『妹,没时间了,快跑。』
地下室的惨叫骤然停止,傻哥哥变得焦急。
无措中,我认同傻哥哥的话,可刚迈步,我便听到了让我心悸的脚步声。
这声音非常急促,由地下传来,就像是地狱的恶魔正在爬上人间。
显然,我已经来不及了。
嘭!
几秒钟后,地下室的门被由内而外破开。
在那隐秘的黑暗中,一双眼睛亮得让人发慌,爹的声音随之响起。
『小玉,你要去哪?』
三
爹踱步走来,我看不清他淡漠表情下的情绪。
怀着惶恐,我以为天塌了,只得眼睁睁看着爹来到近前,抬起那布满老茧的手掌。
爹要像娘那般掐死我吗?
我这样想,然事实却不然。
『没事别再乱跑。』
爹揉乱我的头发,竟对刚才的事不再提及。
愣神之际,我木讷地点了点头。
随即,爹开始给傻哥哥研磨草药敷身,我在一旁看着,心思却投向地下室。
看来,娘忍住了折磨没有出卖我。
那么我,也应该做些什么……
往后的日子里,出现了难得的平静。
爹禁止我再进入地下室,我老实遵循,爹很满意。
听闻东边的镇上开了学堂,爹拿出积蓄供我去识字。
接着又在踌躇许久之后,爹也给了傻哥哥这个机会。
这是我和傻哥哥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
学堂上,一个眉清目秀戴着眼镜的男人走上讲台。
他就是我们的老师,这一堂课,他没有讲什么,而是让我们用各种方法去描述自己的父母。
继而,我用红颜料画了一幅画。
老师不解,指着画中如妖的女人问我。
『这是谁?』
『娘。』
我回答后,老师又指着娘四周贯穿其全身的枷锁询问。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爹的意思。』
空气在这一刻堵塞停顿,我太紧张了。
这是我第一次违背爹的意志,可以说非常叛逆。
而老师在几个呼吸的思考后,明白了我想表达的意思。
『走,跟我来。』
老师带着我,来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同学不要紧张,什么情况,你仔细跟我说说。』
老师安抚我,自己却显得十分急切。
于是,我狠下心,如实相告……
在回家的路上,我忐忑不安。
因为在放学之前,我看到老师打了一个电话。
我笃定这通电话通往的地方,一定是从小耳闻目染的审判之地。
一旁的傻哥哥看出了我的状态不对,连忙关心。
『老师把你带出去做什么?』
我没心情解释,便把画的那幅画递了过去。
『看完撕掉扔了。』
傻哥哥看得入神,像是没有听进去我这句话。
我不在意,因为我不觉得傻傻的他能从画里看出些什么。
继而,回到家中。
『小玉,你过来。』
还没走到屋内,我就听见了爹不掺感情的呼唤。
心里咯噔一下,我朝着爹走去。
远远的,我就看到了爹身旁的傻哥哥。
等走近一点,我又看到了,爹手里的画纸。
轰鸣之中,我不可思议地注视傻哥哥。
其微微一笑,略感歉意。
『对不起,你是我妹,可他是我的爹啊。』
四
原来爹从小骂张念傻子,只是口头说说。
我的这个傻哥哥,根本不傻。
他疼我为真,可这取决于不伤害爹的情况之上。
毕竟,是爹给了他活命的机会。
没有任何办法拒绝,我低头捏着衣角,乖乖来到爹的面前。
『为什么要这样做?』
爹阴晴不定地摆弄着画,明显是意有所指。
娘的事情,他说了很多次,绝对不能让家里之外的任何人知晓。
而今,我破了戒。
『我觉得娘可怜,想帮帮娘。』
我如此回答,爹没有任何反应,死死地盯着我继续开口。
『所以,那老师报警了吗?』
『报了。』
此言一出,傻哥哥最先无法淡定。
在他的认知里,那群身穿制服的警察来了准没好事。
因为当初,就是因为警察的出现,他才得知自己的亲人遇害,没了家成了孤儿。
接着,爹缓缓起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双眼似有灵性。
像是已经把我的身世,彻底地看透。
继而,爹声音冷了很多度。
『你觉得她可怜,可你却不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嫁给了我,却出轨了一个小白脸,吴南生,就是那个小白脸的名字。』
语尽,爹带着傻哥哥为了应对即将上门的警察忙碌起来。
他们把我锁在屋里,直至老师的声音响起,我才敢堪堪出声。
『不要害怕,这两位都是镇上的警察,我已经将情况说明,现在只需要找到你娘。』
爹打开屋子,老师有意撞开爹来到我的身前,向我介绍着他身旁两位肃穆威严的男子。
我应声同意,却已没了期待。
因为不出所料,我找不到娘。
地下室没有,把家里翻了一遍依旧没有。
爹把娘藏了起来,却对外装作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
更有不知情的村里人闻讯赶来为爹作证。
『官老爷弄错了吧,陈红嫂子都没了好多年了。』
『就是就是,小孩子说的话咋能当真……』
众人一言一语,将身处中心的警察说得频繁皱眉。
『抛开陈红不谈,还有别的证据吗?』
警察问的老师,老师当场噎住,随之把迫切的目光投向我。
然后我在思索许久后,不得不把恳求的目光对准傻哥哥。
物证没有,人证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道……
『我没有看到过娘。』
可惜,傻哥哥拒绝了我,一语成缄。
这下,警察离开了。
老师不断挽留,却也只能跟着他们越走越远。
闹剧结束,爹假惺惺地送走村民后,直接当着我的面,从后院的老树根下,挖出了被捂得半死的娘。
兴许我再闹一会,娘真的就成了死人。
至此,爹禁止我再走出家门半步。
甚至就连晚上,也要让傻哥哥睡在我的身旁看着我。
有个夜晚,傻哥哥起身像是去茅房。
我借着这个机会,悄悄爬起,蹑手蹑脚的走向大门。
然而在仅几步之遥拐角处,我却停下。
因为爹和傻哥哥就在大门之下席地而坐,我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妹虽然有错,但她终归是……』
『别再说了,她根本不是你妹妹,她是那个见货跟那个小白脸的种!』
『爹,你怎么会……知道。』
『哼,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警告你收起那点小心思,别破坏了我的计划。』
『什么计划?』
『嗬嗬嗬,先把那个见货弄死腾出地下室,然后让这个小杂种住进去,以后给你生娃……』
五
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觉得一切是冥冥中注定。
躲不过,逃不掉,缩回被窝里,余温驱不散我浑身的冰凉。
届时,更温的怀抱突然由背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