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祝家的大院门紧闭着,院子里静悄悄的。17岁的祝炎阳背着一个袋子,独自站在老祝家破旧的正门前。
他抬头望了望灰黑的瓦片墙,这些年风吹日晒早已将墙皮刷得斑驳。他在这坐南朝北的四合院里长大,如今却要离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
“走吧。”李父沉声道。祝炎阳朝父亲躬了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院门。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抱住母亲,语气坚定:“您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李母忍不住泪如雨下,李父默默拍着她的肩膀。祝炎阳深深地看了他们最后一眼,这才推开院门,不再回头地走进了1968年的北京街头。
数十名北京知青聚集在火车站,列车笛声响起的那刻,他们登上了去往陕北南李家坪大队的列车。车厢内一片沉默,偶有低语。
祝炎阳抱着简单的行李坐下,心中涌起怅惘——他即将面对一个与城市南辕北辙的新生活世界。这趟列车不知要开多久,而他的人生,也即将被这个决定牵引向未知的远方。
南李家坪村落在黄土高原腹地,四周环山,一条泥土路通往县城。村里住着三十多个农家,条件艰苦。祝炎阳被分到了第一生产队。队长宋老看他个子高大,马上安排他和大伙一块进入田间地头劳作。
祝炎阳生来书卷气息,从未做过重活,手软脚软的样子引来大家哄笑。宋老严厉地斥责道:“来了就得拿出志气,否则算什么知青!”祝炎阳倍感羞愧,咬牙苦干起来。
天渐渐热了,祝炎阳晒得头晕眼花,手上也起了水泡。程倩是生产队的赤脚医生,经常给大家分派药品。她擦净祝炎阳手上的泥巴,细心地上药包扎。
祝炎阳有些不好意思,嘴上道了谢,心里却对这个环境更加地格格不入——他是北京来的知青,怎能干起重活来?
转眼祝炎阳来到南李家坪已经三年了。劳作虽然依旧吃力,但他已经基本上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节奏。祝炎阳开始在田里帮忙插秧、除草、收割,渐渐也能管好自己的那几亩地。
程倩时常来看望他,给他带来山里的野果和自己腌制的咸菜。两人年纪相仿,也渐渐熟稔起来。祝炎阳对程倩这个善良体贴的姑娘也有了些许倾心。
这几年祝炎阳高考复读了两次,终究没考上。身在深山,信息闭塞,他渐渐对回城升学没有了信心。
农活日复一日地重复,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祝炎阳时常一个人去山上采矿,心中郁郁寡欢。也只有程倩,会在他最苦闷的时候默默地来到他身边。
1977年的一个夏日傍晚,祝炎阳邀程倩一起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乘凉。夕阳渐渐落山,天空被晚霞染红。
祝炎阳突然说:“我已经决定了,就在这里安家落户,和你一块过日子。你愿意嫁给我吗?”程倩惊讶地望向祝炎阳,随后甜甜一笑,扑进他怀里。
第二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县里来了通知,祝炎阳可以回北京了。想起家中年迈的父母,祝炎阳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与痛苦的抉择——留下,还是离开?一次次徘徊在孩子和程倩身边,他的眼神开始暗淡下来。
1980年的一个清晨,祝炎阳背上简单的行囊,望着还在熟睡的程倩和儿子,心如刀割。他轻手轻脚地走出门,生怕惊醒了他们。
朝阳透过窗棂洒进屋内,程倩缓缓睁开双眼,却找不到丈夫的身影。她急忙跑出房门,只见祝炎阳的背影渐行渐远,终究还是选择了离开。
祝炎阳回到北京后,通过关系进了一家外资企业做事。父母为他重新介绍了对象。当他再度站在婚礼殿堂上时,脑海里却全是程倩和儿子日夜的身影。他时常自责,为自己的决定而深感痛苦和愧疚。
而在偏远农村,程倩承担起了照顾老人与育儿的重任。起初,村里有人嘲笑她被丈夫抛弃。但她没有丝毫怨言,只是执着地工作养家。祝炎阳的父母也时常暗中寄钱物帮助她。虽生活拮据,但程倩用她那傲骨支撑着这个家。
时光荏苒,转眼祝炎阳在北京已经有了新的事业和家庭。他投资开办了几家服装厂,生意兴隆。妻子也为他生了儿子和女儿。新的生活让他暂时忘却了过去的痛苦记忆。而留在农村的程倩,也默默地撑起了这个家。
村民们私底下传言,程倩是个有担当的女人,即使丈夫抛弃她,她也没有轻言放弃,独立支撑起了几个孩子和公婆。
1998年,服装厂倒闭,祝炎阳失业在家。这天的一通电话,让他想起了20年前断送的爱情。程倩打来电话,告诉他母亲去世的消息。而祝炎阳百感交集,既安慰又自责。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决定不仅影响了自己,更改变了另一个家庭的命运。
2005年,祝炎阳重返南李家坪,希望能和儿子团聚。可留守的儿子们并不同情这个多年不闻不问的父亲。祝炎阳这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决定和离弃对他人造成的伤害是那样深重。
程倩虽然没有责备他,却再难接受这个失信的丈夫。祝炎阳只得孤独离去,在山间徘徊,回想当年的种种。
他还记得这里的田野、山峦,还记得他和程倩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吗?祝炎阳无法确定。他再也回不去从前的岁月。村子里熟悉又陌生,印证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慨。
在北京,祝炎阳的父亲不治去世。程倩的大儿子南来奔丧,打理了后事。祝炎阳对此十分感动,生死将每个人的命运都紧紧相连。我们每个人的选择,都会深深影响其他人的一生。唯有宽容与谅解,才是面对生命悲欢离合的智慧。
祝炎阳和程倩的儿子们虽然生活在迥异的两个世界,却被这生死离别暂时联系到了一起。在匆忙来去中,祝炎阳努力挤出时间与他们叙旧。
片刻温暖与疏离后,他们又将各奔东西,过着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然而此时此刻,祝炎阳突然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人生的轮回就是这样一次次在相聚与离别中循环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