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接上回,武松搬离了哥哥家后,过了十多天,知县又叫他去衙内议事。
原来,知县在此地任职已有两年半,按照官制,依照当时的官制,三年任期一满,官员们便需进京面见皇帝,听从皇帝的差遣与安排。
为此,知县开始盘算着转移财产,将平日里积攒的金银财宝送到远在东京的亲戚那里。

但这一路上山高水长,匪患横行,知县必须找一个有能力且值得托付的人来替他办理这事儿。反复思量后,知县想到了武松。
武松十分爽快地回应:“小人得大人抬举,怎么敢推辞!既然让我去,我就去。”
知县十分高兴,赏了武松三杯酒,十两路费。
武松出了衙门后,就直接买了好酒好菜,在武大家附近等哥哥收摊回家。
等了半晌,武大才从街上回来,武松便和哥哥一起进家门,又叫士兵进厨房做菜。

潘金莲见武松提着酒菜归来,心底不禁泛起层层涟漪,暗自思忖着:“这小子今日这般举动,难道是心里念着我了?怎的又折返回来了?其中缘由,且待下次寻个时机,我再慢慢问他个明白。”
这般想着,她便急匆匆地上楼,精心地扑上细腻的香粉,又梳了一个别致的发髻。随后,又从衣柜中挑拣出一件颜色鲜艳的衣裳换上。
潘金莲对着镜子左右端详,确认自己妆容精致、衣着得体后,才莲步轻移,来到门前,脸上带着几分期待与娇羞,迎接武松的到来。
潘金莲说:“叔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误会,好几天都不回来,让我心里很不好受。今日叔叔好不容易来一次,还花费这些钱干什么?”

武松说:“武二有句话,特意来和哥哥说的。”
潘金莲热情不减:“既然如此,快上楼坐吧。”
三人来到楼上,士兵摆上酒菜,武松让哥嫂上主位,又热情地喊哥嫂夹菜。
潘金莲自坐下后,那目光就一直偷偷地瞄向武松,武松却仿若未觉,只是自顾自地端起酒杯喝酒。
几杯酒下肚后,武大又倒了满满一大杯,他举杯对哥哥说道:
“大哥在上,武二受知县大人差遣要去东京办事,明日就要起程,久的话两三个月,快的话一个月就回来了,有句话特地来和你说。你向来性格老实软弱,我不在家,担心你被别人欺负。平常你每天卖十蒸笼炊饼,从明天开始,只做五蒸笼炊饼出去,每日迟出早归,不要去和别人喝酒。回家就把帘子放下,把门关上,以免是非口舌。要是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等我回来,让我去和他算账。大哥你要是答应我,就把这杯喝完吧!”
武大接过弟弟的酒,说:“兄弟说的是,我都听你的。”

敬过哥哥后,武松又倒第二杯酒,对潘金莲道:
“嫂嫂是个聪明能干的人,不用我多说。我的哥哥为人老实,全是嫂嫂在做主。人们常说妻子能够治家,就是丈夫的好帮手,嫂嫂安心在家中,我哥哥就不烦恼什么了!古人常说:篱笆编的结实,狗就钻不进来。”
潘金莲听后,她那俏脸瞬间就像熟透的苹果一般,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她柳眉倒竖,气势汹汹地指着武大骂道:
“你这个混账东西。在别处乱说我的坏话,来欺负老娘!我潘金莲可不是那寻常的软弱女子,我是个敢作敢当、如同不带头巾的男子汉,行事作风叮叮当当响的泼辣婆娘!我做人向来站得直立得正,绝不是那脓包似的缩头乌龟!老娘自从嫁给了你武大,这家里可是被我打理得井井有条,连个小小的蚂蚁都不敢进屋里来。常言道,什么篱笆编得结实狗就钻不进来?你休要在此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你说话做事可要拿出真凭实据来啊!”

武松笑道:“嫂嫂做得了主就好了。只要心里想的和说的一样。既然如此,我武松都记住嫂嫂说的话了,请喝了这杯吧。”
潘金莲一手推开酒杯,哭着起身就往楼下跑。走到楼梯处又大声喊道:“你虽然聪明伶俐,却不知道长嫂为母。我刚嫁给武大时,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个什么小叔,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亲戚,就对别人的家事说长论短。真是老娘晦气,偏偏遇到这些破事!”
兄弟俩在饭桌对坐,也不再理会潘金莲。酒足饭饱之后,武松起身告别。
武大关切地说:“兄弟去了,早点回来,咱们再相见。”
武松重重的点头,对武大说:“哥哥,你不做买卖了吧,就在家里坐的。没有钱了,我叫人送来给你。”

告别武大之后,武松便回到原来的住处,收拾行李和防身的器械。又去找知县拿了金银行李,起身上路去往东京。
武松离开后,武大的日子就“惨了”。
潘金莲连着三四天,都对着武大劈头盖脸的痛骂。
武大呢,他虽忍声吞气,但却听了兄弟的话,每日只做一半的炊饼出去,还没到晚上就回来了。而且进家门放下担子,就先去拉下帘子,关上大门,进到屋里坐着。
潘金莲看他这样,又是心头上火,破口大骂道:“你这不知好歹、不识时务的东西!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般窝囊的。大白天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把这门牢牢关上。你知道吗?这左邻右舍都在笑话咱们家呢,指不定还在背后说咱家闹鬼了吗。你呀,就只知道听你兄弟的,也不想想,这样做岂不是让别人看了咱们家的笑话!”

武大说:“他们笑话就让他们笑话吧,我兄弟说的是好话,省了多少是非。”
潘金莲向他吐了一口痰说道:“呸!混账!你是个男子汉,不给自己做主,却听别人的!”
武大任由潘金莲辱骂,依旧按此执行。
时间久了,潘金莲和他闹了几场后便不闹了,之后潘金莲等武大快回来的时候,就先去收帘子,关上大门。武大见了,心里自也暗喜,寻思道:“这样不是挺好的?”
日子飞快,送走那冰冷彻骨的寒冬腊月后,像是转瞬之间,又迎来了充满生机的早春三月。
每天早上,潘金莲都会在楼上精心地梳妆打扮。武大早上出摊离家后,她就在门前的帘子下站着。待武大回来后,就去拉下帘子,自己回到房里坐着。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突然有这么一天早晨,武大郎出摊后,潘金莲正拿着叉竿准备放帘子,忽然一阵猛烈的风吹过,竟将那叉竿无情地刮倒,她手上一时没有拿稳,恰巧就打在了那人的头上。
潘金莲顿时慌了神,赶忙赔礼道歉,匆匆看一眼那人,估摸差不多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浑身上下穿着尽显富家公子的派头。
只见那人头上戴着镶有缨子的帽子,身上穿着绿罗褶的华美衣服,手里悠然地扇着洒金川扇子,那模样简直貌比潘安,风度翩翩。

这个人被叉竿打在头上,起初正要动怒,愤愤地停住了脚,可当他回过头来看时,万万没想到竟是个貌若天仙的美貌妇人。只见她黑油油发髻上面插着一个簪子,斜戴着一朵并头花。柳叶眉衬着两朵桃花似的眼睛,脖子上带着玲珑坠儿,毛青布的大袖衫,穿着丝质的下裙。绣满花的袖口边往下垂着。香袋儿在腰上挂着。人见了都得失了魂。
那男人一见,原本熊熊燃烧的怒气瞬间就如同烟消云散一般,早就一溜烟地钻入爪哇国去了,转而变成了一张笑吟吟、满是和善的脸。

潘金莲赶忙双手交叉向他深深地拜了一拜,言辞恳切地说道:“奴家实在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吹得失了手。一不小心打到了官人,还望官人千万不要怪罪!”
那人一边用手细致地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头巾,一边将两手抱拳作揖,语气轻柔地说道:“没事,没事,娘子不必如此挂怀,这点小事无需放在心上。”
在这当口,俊俏男子的宽容大度,与美艳妇人的知礼赔罪,形成了一幅别样的画面。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宁静与祥和。
这一幕,被隔壁住的卖茶王婆子尽收眼底。
那婆子咧开嘴笑道:“瞧瞧,这是谁家的大官人从这家屋檐下过呀?这一下打得可真是正好!”
男子也跟着笑道:“是在下的过错,一时不小心有所冲撞,还望娘子千万不要怪罪。”

潘金莲赶忙答道:“官人不要怪罪才好。”
男子又笑着大大地作了个揖,连忙回应道:“小人不敢。”
他那双常年招花惹草的贼眼,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这妇人的身上,一步一回头,来来回回了看了七八次,这才一直摇摇摆摆地扇着扇子慢悠悠地走了。
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偶然在这帘子下认识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就由于临走时那含情脉脉的眉目传情,惹得彼此春心荡漾了起来。
潘金莲当时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人生得风流倜傥,说起话来也是温言软语、悦耳动听,心中也生起留恋之意:“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叫什么名字,又住在哪里。倘若他对我没有丝毫好感的话,走的时候断然也不会这般频频回头看七八遍了。”

她就一直在帘子下眼巴巴地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人的身影,这才满心失落又无可奈何地收了帘子,缓缓关上大门,满心惆怅地到房里去了。
潘金莲站在这帘下,思绪纷乱如麻,那陌生男子的音容笑貌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回想着方才的每一个瞬间,每一句话语,心中既有期待,又有不安。而那男子离去的背影,也仿佛带走了她的一部分灵魂,让她在这寂静的屋内,久久不能平静。
欲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下一期更新。
笔者有话说:《金瓶梅》中,潘金莲与西门庆的初次相遇堪称文学史上最精妙的情节设计之一。这场由一根滑落帘钩引发的邂逅,远非简单的偶然事件,其实是作者兰陵笑笑生精心构筑的欲望戏剧的序幕。
潘金莲所处的二楼窗口,在明代建筑文化中是一个极具矛盾性的空间场域。按照传统礼制,"女子居内,不逾中门"的规范将女性严格限定在内宅空间,而窗口却成为连接内外世界的唯一通道。
当潘金莲"手拿叉竿放帘子"时,这个看似平常的动作已经暗含僭越——本应由丫鬟仆役完成的工作,她却亲自操作。帘钩的意外滑落,实则是潘金莲潜意识里对禁锢生活的反抗外化。
值得注意的是,故事发生的时空背景被作者刻意设定为"三月春光明媚时分"。和煦的春风成为撩拨欲望的自然力量,窗口这个阈限空间,在此刻成为道德防线最薄弱的环节,一根坠落的帘钩便轻易击碎了礼教构筑的虚幻屏障。

叉竿作为关键物象,在场景中承载着丰富的象征意义。更值得玩味的是,叉竿的材质属性。文本特别交代这是"一根竹竿",竹子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本是清高气节的象征,在此却被异化为欲望传递的工具。
西门庆被叉竿击中头部,这次物理撞击非但没有引发冲突,反而成为情欲的催化剂——西门庆"正要发作"的怒气,在抬头看见潘金莲的瞬间竟化作"先自酥了半边"的痴迷。
这种戏剧性转变构成对男性权力的微妙反讽。潘金莲通过窗户俯视的姿态,短暂颠倒了传统男女的空间权力关系。她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过西门庆"张生的庞儿,潘安的貌儿",完成了一次视觉上的权力僭越,也预示了后续故事中两性关系的复杂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