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吃完饭想着把餐盘、碗筷收拾一下，从领导餐厅拿出去。”副大队长用手指稍微指一下我，用几乎让我听不见似乎很随意的声音跟我说。

今天中午我出去办案子，错过了午饭，破例跟领导一起进食堂里面专门给领导使用的小餐厅吃饭，属于受了“特殊优待”。

2001年9月，我从沈阳老家通过高考进入一所军校读书，开始体制内人生。

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无论在部队还是后来在公安局，工作上都要求积极上进，不想被领导亲自督促或者当众批评。而且我更想在体制内做一个“更有”尊严的人，但是我渐渐的觉得尊严、面子这个东西其实很有“毒”，你越想要它，它就离你越遥远。我感觉我这一辈子目前仍然没有活明白。

2001年7月7日高考，过了十几天成绩出来了，那时候家里没有上网，也没有人有手机，只能通过拨打座机专线查到高考分数。我属于正常发挥，在班级属于中等偏下，我高考分数不高，在家憋了好几天填好了志愿，第一志愿报的辽宁师范大学数学系。拿着志愿表穿鞋准备出门，我爸提醒我提前录取的军事院校还没有报。

我父亲以前是基建工程兵，跟着部队到处找黄金，后来这个部队划归黄金武警。但是那时候我父亲已经复员了，他的老部队团部在山东烟台，于是我爸就挑了一所烟台的海军军校给我报了。报名之后学校通知我们报考军校的去体检。父母陪我坐绿皮火车从沈阳坐到辽阳，后来又到鞍山汤岗子军队疗养所体检。

体检用了2天时间，还在类似军营的一个大房间睡了一宿，中途还管了一顿饭，记得打饭的一个大姨因为给我多打了一块炸刀鱼，还被旁边的管事大姐狠狠的说了一句。

和我一起体检的有我一个同学，姓王，他和我幼儿园到高中一直在一起。他后来考上了解放军外国语大学，而且读了研究生。现在还在部队服役，已经是团职了，去年他跟我说：现在军改了，技术干部也不好往上去了。但是他在我记忆中属于很会来事的那种人，正团一直干到退休应该没有问题。

我跟他要一张我大一时寄给他的一张军校照片（绝版的就一张给他了）时还聊了几句，他告诉我说现在部队也改革了，听说退休也要同地方接轨。

我是82年的，肯定能赶上延迟退休，估计要63-65退休。部队生活规律，平时体育锻炼比较多，身体状况很好，服役30年一般才50岁左右，这时候退休回家直到终老，确实挺可惜的。

我的王同学总是跟我说部队很苦闷，自己不爱呆，但是又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其实我觉得这就是一种“围城”的道理。等他像我这样真的“出来了”就会知道社会相比部队多险恶，职场有多卷，想往上爬一步，有多难。总之，我很羡慕我的王同学至今还能骄傲的称自己是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

大约8月上旬，具体时间我记不住了，我考上了大学。按照现在这所海军军校的知名度，我当时的成绩是肯定考不上的。辽宁沈阳现在估计必须要600分以上。那时候我才500多一点，赶上这所军校那年分数不高，我就录取上了。

“人生有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我今年42岁了，我渐渐的感悟出这句话的魅力。当一个人走过了人生很多往事后，总会感叹，一切都是命。

我可能是高中班级里面第一个接到录取通知的人，因为我的学校是提前录取。当时学校给我来电话，我很激动，父母也很激动。

我的班主任姓康，第一次拍了拍我肩膀，我知道他以前是瞧不起我这种成绩一般的学生的。大约是高二，我因为跟同班一个朝鲜族男同学打闹，康老师还煽过我几巴掌，以后有机会在讲讲这个复姓东方的男同学，他后来移民加拿大了。

我家里当时经济不是很好，父母就我一个孩子。按照2001年当时的物价水平，大学四年大概需要四万块钱，我父母准备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换一个小一点的房子住。

我的父母同在一个国有企业上班，企业已经很多年开不出工资，用东北话讲就是“仰死带活”。我们一家人的吃穿都很寒酸。我爸爸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春、秋、冬就穿一件单位给电工专门发的绿色的大衣，衣角都磨破了。

记得又一次我爸跟单位同事喝酒，结束后很不开心，因为单位一些事去领导家里说事，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我爸出了领导家门，借着酒劲把楼道里面声控灯用手臂一挥舞给砸碎了，袖口扯出一个大口子。

现在我当警察了，这个职业虽然很辛苦，但是身边很多人总是喝酒、饭局，吃吃喝喝。也总有很多人找我吃饭喝酒，但是我几乎从来不外出跟同事或社会人员喝酒。

最近一次还是我做东跟高中几个老同学一起吃饭。我头脑里始终会闪现出我爸爸年轻时、中年时事业不得志醉酒耍闹的景象。我记得经常有邻居晚上敲我家的门，告诉我妈：老陈喝多了趴在楼道里。然后我和我妈就扶着一身酒气的父亲进屋。老爸总是带着哭腔诉说着他内心乱七八糟的各种不幸和痛苦。然后就是各种呕吐和呜嗷乱叫，也许这是我年少时记忆中最灰色的一笔吧！

我妈妈生活特别节俭，有时候我差一毛钱的东西，她都愿意走很远去买便宜的。我妈吃穿都是极便宜、廉价的东西。但是妈妈对我非常好，我这个人比较馋，爱吃肉。

上高中时，需要带饭盒，我妈就提前一天去市场买很小一块肉，第二天早上给我炒一小盘菜装进饭盒里给我带去学校。后来我转业回地方了，家里经济有所好转，我经常给父母买各种吃穿。又一次我妈跟我说，其实她很爱吃香蕉，在我上军校时，她经常去市场买那些表皮发黑带很多黑点的香蕉吃，从来没有吃过好一点的水果。

其实中国的老百姓大多数都过着很简朴的生活，我的意思不是说人民生活水平没有提高，或者说大家活在一个多么水深火热的环境中。但是至少在我生活的沈阳这个三、四线城市仍然是这样，大家都没有什么太好的衣裳，除了一些年轻人，小潮人。即便他们穿的所谓“光鲜靓丽”，但是他们的父母、爷爷奶奶也都是很普通的平民百姓。

我曾经的一个副大队长，他是从武警部队副支队长退下来了，副团级转业，家里条件不错，后来我们陪他回锦州黑山给亲人出殡，他的父母仍然住着土坯房，十分清贫。所以说，在中国一个家族或者一个家庭想要跳出原来的经济阶层是很难的，往往一代或者二代人的努力都不一定会达到。

我今年42岁了，有点发福，最近体重增到快150斤了，原因其实并不是我有多贪吃。就是我看见家里人吃剩的一些东西，特别是在饭店点了很多菜吃不完，我就不忍心扔掉，就一个劲的往肚子里填。时间久了，人就胖了。

其实我从2001年入伍以来，一直保持这跑步锻炼的习惯，今天早晨我还跑了9.85公里，这个数字很好，希望我儿子以后能考上985高校。不知道其他跟我一样的80后，是不是也跟我一样不舍得扔东西，总是觉得衣服只要没有破洞就不应该扔掉。鞋子也一样，今年有一双我觉得看起来很不错的棉鞋后来鞋底漏了，浸水后袜子湿了我才扔了。上高中时我买不起球鞋，上体育课时我就去垃圾桶或者班级最后面同学乱丢的球鞋中找一双自己能穿的勉强对付。

现在回想当年，甚至有些觉得不太可能，但是我当年一点都不觉得丢人。小时候我看见我爸把抽剩下的烟头都拆开，把剩余未然尽的烟丝汇集在一起重新卷起来抽。我看见后，觉得有意思，就在外面到处找别人扔的烟头，收集了一捧递给我爸。当时我记得我爸坐在板凳上跟别人下象棋，看见我双手脏兮兮的捡了这么多烟头不知道是哭还是笑？！老头今年70岁了，去年新冠肺炎差点过去，至今还记得这件事。

2001年8月末，父母先是带我回河北唐山老家看了我常年卧病在床的爷爷，后来又坐绿皮火车来到了山东烟台的军校报道。父母把我送到学校就走了，我见我妈和我分开的一瞬间就哭了，我爸拉着我妈往学校外面走。我当时心里突然很疼，这是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痛苦，之后每年探亲返回部队后都后有这感受，不过渐渐旳就淡了。

军队第一顿饭是面条，我很清楚的记得，我当时第一次免费不花钱吃饭的感觉，随便吃。19岁之前是父母养我，19岁之后是党和国家养我，我现在每时每刻发自内心的感激我的祖国。我不是在这里写文章唱高调，故意美化自己。我是穷孩子出身，后来进军校，毕业后当军官，转业后当上了警察。

基层民警或多或少手里都会有一些“权利”，这些权力是党和国家赋予我们的，用好了可以很好地为群众服务，用不好，会造成“冤假错案”，会给国家人民造成损失。

谁也不能否认，中国是一个各行各业充满“人情”的社会，有的时候为了方便办事会给对方一些“小恩小惠”。但是已过不惑之年，我也似乎明白，是做人不能太过刚毅，过刚易折。鹤立鸡群，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其实也是我人生和事业的悲哀之处，我遇见不公平、不合理、甚至违法的事情，总想站出来去揭发，去斗争。

其实我的出身以及我的个人能力，这么做是没有任何效果的，谁也改变不了大环境。而且很多工作的开展是要注重方式方法以及步骤和节奏，这绝对是一门相当微妙高深的学问。虽然我现在工龄24年，一级警督，但是我在工作职场至今仍然是一个新手，甚至门外汉。

军校四年我们与社会接触非常少，学校采取的是封闭式管理。只有周末偶尔可以外出一天，溜达溜达，逛逛商场。当时学校吃穿住都管，每个月还给发100元钱津贴，我一般都买一些零食吃了，攒多了买了一个随身听和刘德华、孙燕姿还有班得瑞的磁带听。大学四年除了大四那年，我厚着脸皮跟我妈要了900块钱买了一个诺基亚2300黑白屏手机，从来没有跟家里要过一分钱。当然也没有觉得过得多么艰苦，寒暑假还会买一些烤鱼片回家吃。

说到学习，我学的不怎么好，就是随大流，最后混了个毕业证，专业大概就是理科的自动化，现在也是基本上全部忘记了。我那是去图书馆比较多，喜欢看一些杂书，当时印象很深刻，我几乎把图书馆莫言的书都看了，记得还有一片小说叫《海军上尉》。后来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也算是他最早的粉丝，大概是2004年左右，学校的图书馆可以上网了，那是互联网的内容还很少，都是一些简单的网页，我什么都不会，听别人说不会就找百度。也是那时候我申请了QQ，上网的时候在往上瞎聊，乱加好友。

军校里全是男生，几乎很难见到女孩，其实也是憋的够呛。大四那年我转到西安上另一所军校。这所军校比烟台的要大很多，也有很多女生，但是基本都是高干子弟。我同级的一个战友处了一个女学员，我在一次外出的机会认识了一个对面西安理工学院的女孩，我俩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邀请她来我的学校溜达过一次，我去过她学校一次。后来我毕业分配到了青岛，她来看过我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过联系。

2005年，我跟随部队到了海南三亚。这地方很好，但是太热了，如果你长期呆在这里会受不了，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屋子里不开空调是呆不住人的。每年11月份到次年2月份会好一些，很适合旅游度假。

我在部队这几年赶上部队基础设施建设，我并没有参与过多专业技术上的事情，大多是种草、挖坑、种树，打扫卫生，学专业教材什么的。

2010年春节探亲回家过年，大约过了一个多月返回部队。一个铁岭的战友告诉我可以报名转业。其实这时候队里报名统计已经结束了。

我找到当时的教导员跟他说了我想转业回地方的想法，后来队长在我一次值班时也突然打来电话再次询问我：是否确定提出转业？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事后证明，我当时的决定是错误的，至少我现在是极其后悔，甚至说是悔恨终生的。

2010年5月初我还站了一班夜岗，我记得清清楚楚夜里蚊子很多，我拿着电子苍蝇拍无聊的杀蚊子，蚊子会被苍蝇盘里面的电丝烧焦，发出烤糊的味道。半夜还能看见萤火虫飞舞，我怎么抓也抓不到。

2010年5月15日，我离开了我的海军部队，坐飞机再次回到了老家沈阳。当天早上坐的炊事班的车来到门岗，哨兵站的笔直，我严肃的朝哨兵和部队的方向敬了最后一个军礼，哨兵也给我回了一个军礼，我很感动。就这样我这辈子永远的和部队脱离了关系，我再也不是解放军了，我再也不能名正言顺的穿上那神圣的军装了。

我现在好后悔，如果时光可以重来，那天下午我在洞库里面值班接到队长要求我最后确认的电话，我会说：“报告队长，我不转业了，我想明白了，我要好好在部队服役！”但是人生是不可能重来的，这是我永远的遗憾。

后来我每次出警路过部队营区都会多看几眼，甚至停车到部队门口的军人服务社买一些军队的内衣、袜子皮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