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今天是周六，坏消息是今天还要上班。元旦那会儿体验了一把上两天休一天，再上两天休两天的快乐，结果打工人就回不去了。每天都在幻想哪天能普及上四休三的工作制，这样就能回家结婚生娃了。不过，隔壁的日本却上演了一出更离谱的戏码——东京都的公务员就要开始实行“上四休三”的新政策，结果日本网友们都不看好。

去年年底，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宣布，打算从2025年4月开始，给所有东京都的公务员推行“上四休三”的工作制度。但没想到，这个多出来的一天假期，反而让一些日本人高兴不起来。

东京都政府提出的“上四休三”其实是一种灵活的工作制度。简单来说，就是每周总的上班时间还是那么多（38.75小时），但是员工可以多出一天休息日。比如，如果你从周一到周四每天都要工作近10个小时，那么到了周五你就可以凑成一个三天的小长假。

在公开演讲中，小池百合子说，这次假期改革是为了让“东京都政府员工的工作和生活更平衡”，让大家有更多的时间休息或者照顾孩子，从而提高当地的生育率。不只是东京都，日本的北九州市、千叶县和宫城县等地的政府部门也宣布要试行“上四休三”。不过，这反而惹恼了不少日本人。因为本来政府机关每天工作时间就不长，周末还双休，现在又要多放一天假，这让普通人在办事时更难了。网友们纷纷吐槽：“还不如提高公务员的工作效率呢。”“先把政府部门周末也开放再说周休三天的事吧。”“每周多休息一天，大家真的会用来带孩子吗？”

不过，虽然这个“上四休三”的做法挺有争议的，但在咱们国家其实也不算什么新鲜事。早在2011年夏天，“3·11”大地震后核电站出问题了，日本东北地区的不少公司就为了省电，让员工们一周只上四天班。从那时起，日本的一些大企业就开始陆续尝试把“周休三日”变成常态。比如，优衣库从2015年起允许旗下的一万名员工每周休息三天；紧接着，雅虎日本也跟进，让公司里的五千八百名员工试试每周少上一天班。据厚生劳动省的数据，到2015年，日本已经有8%的企业实现了“周休三日”，比前几年增加了三倍。

对于很多日企来说，推行“上四休三”制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减少员工因为过度劳累而离职的情况，提高公司的竞争力。比如日本最大的广告公司电通，以前可是出了名的“加班大户”。2015年，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加入电通不到8个月，就被高强度的加班逼得抑郁，在圣诞节那天选择了自杀。这件事发生后，电通当时的CEO引咎辞职，公司也从2018年开始进行改革，每个月试运行一次“上四休三”。结果证明，这种做法确实能有效减轻员工的压力。其他一些公司看到效果后也开始效仿，纷纷实行这个制度。

从2019年8月开始，微软日本就决定把周五设为新的休息日。结果发现，每周多休息一天后，公司的劳动生产率（每月销售额除以员工数量）同比提高了近40%，各种大小会议的时间大大缩短，还节省了不少用电量和打印纸张，员工对新制度的满意度据说高达92%。不过，如果从一些日企员工的角度来看，“上四休三”其实只是换了个说法。因为仔细看所谓的“周休三天”：

要么是从“一周五天，每天八小时”变成了“一周四天，每天十小时”；

要么就是在多休息一天的同时，薪水也会根据工作时间相应减少。工作量一点没少，但是收入却变少了。

这样一来，休假就成了工时重新分配的游戏。员工要想拿到更多假期，就得更努力地工作。刚入职的日本大学生对此颇有微词：“与其高强度工作后休息三天，还不如每天都按时下班呢。”对于从事销售、咨询等职业的员工来说，因为他们与客户的交流时间本来就不固定，所以“上四休三”不仅没有减轻他们的压力，反而可能影响他们的业绩考核。

不少日本的家庭主妇也挺反对“一周休息三天”。因为很多家庭里的大事小情都由她们一手包办，导致家里的另一半基本啥都不会干。这样一来，休息日不仅帮不上忙，反而增加了另一半的工作量。因此，2019年日本全国因为新天皇登基迎来了十天长假，结果社交媒体上全是家庭主妇们的抱怨声。有的说整个假期要给全家四口人做120顿饭，有的则感叹放假比上班还累。

虽然现在日本的公司里“一周休息三天”似乎成了流行趋势，但根据《日本经济新闻》2023年的调查，还是有57%的人认为不应该实行这种制度。而且收入越低的人群越不支持多放一天假。甚至在2017年，日本政府还提倡过“超级星期五”，鼓励企业让员工周五早下班，但效果很一般——那天只有3.7%的员工提前走了。

所以有专家分析说，“一周工作四天休息三天”在日本推行这么难，可能是因为日本人骨子里就不喜欢休假。

另一方面，到现在为止，很多有“休假羞耻症”的日本上班族还是不太愿意享受休假这个福利。2016年，日本政府为了把每年的8月11日定为“山之日”，立法把法定假日从15天增加到16天，理由是“感谢山的恩惠”。但是，日本学者土堤内昭雄认为，政府增加假期其实是在无奈地应对——因为上班族根本不会用他们应该有的带薪休假。

根据日本官方发布的《就业条件综合调查》，直到2017年，日本的年假使用率才超过50%，在当时的发达国家中排名垫底。更讽刺的是，同一时期关于换工作的调查中，“能有更多的年假”竟然成了日本人跳槽的主要原因。一边渴望好好休息，一边又不使用自己的假期。这种矛盾的心理，源于一种曾经在日本职场非常普遍、至今仍未完全消失的“罪恶感”。

在作家深田佑介的《新西洋事情》里，他曾生动地描述过这种“罪恶感”：小说里的主角勤勤恳恳工作，结果老板给他放了两周的豪华游轮假。可一上船，他就觉得心里不踏实，总有一种“甩不掉的愧疚感”，好像自己在“拿着公款逃跑”。直到公司秘书打来电话，他才突然感觉“浑身充满力量，走路都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

《新西洋事情》是上世纪70年代的作品，当时日本正处于经济上升期，无数上班族拼命工作，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和闲暇时光，换来的是个人的发展和经济的快速增长。因此，从80年代开始，日本人的平均每月加班时间从30小时猛增到了60小时。即使面临在公司猝死的风险，这些被称为“打工战士”的上班族依然心甘情愿地加班到深夜。

所以，就像《不寻常的市民生活》里说的那样，以前拼命工作就像是战士身上的伤疤，是那个时代男人的荣誉勋章。如果谁敢在晚上十点前回家，就会被邻居们认为不够勤奋。但是随着经济泡沫破灭和就业市场的寒冬到来，拼命工作的意义开始变得模糊，加班带来的好处也越来越少。到了2010年代，尽管日本人的平均工作时间比其他国家长很多，但他们每小时创造的价值却不到挪威的一半。随之而来的是每年上千例的过劳死、生育率下降，还有那种根深蒂固的想法——放假就是偷懒。

过去，这种对工作的狂热和自尊心紧密相连，是推动经济快速发展的动力。但现在，当经济机器已经老化，再怎么努力工作，最后也只是在内卷中白白浪费。因此，在最近五六年里，日本政府才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出台了一系列整顿职场的规定：如果公司不让员工休带薪假，从2019年开始将会被罚款；领导在下班后强迫下属喝酒也可能被视为权力骚扰；甚至原本一周七天不停歇的工作强度，现在也被重新调整为“上四休三”。

这样看来，日本社会正在慢慢改变，试图让工作和生活更加平衡。

制度容易改变，观念却很难转变。虽然日本的工作场所已经开始慢慢摆脱那种“加班地狱”的印象，2022年的人均每周工作时间比2013年减少了6.8%，但是多年的过度劳累文化还是根深蒂固。很多人因为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或者怕自己不合群，还是会无偿加班。不过，“上四休三”这种制度在日本实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现在已经开始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