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吉,来自中国大陆的艺术珠宝“破局者

卢曦依 2024-04-03 19:00:34

1870 年,哈佛大学波士顿图书馆和麻省理工学院决定筹建波士顿艺术博物馆 Museum of Fine Arts Boston ( 简称 MFA )。跨越三个世纪后的今天,MFA 已闻名遐迩,尤以收藏中国宋、元时期古画和法国印象派杰作而受到关注。

2023年5月,MFA 宣布,他们新收藏了三件珠宝作品,分别来自德国的百年世家 Hemmerle ,中国艺术家陈世英和 FENG J (丰吉)。明年春季修缮竣工的珠宝新馆将亮相150件珍藏,包括这三件。

“这三件作品对我们的珠宝收藏来说是变革性的,它们代表了当今高级珠宝中的最佳作品,对21世纪的创造力、设计、材料和工艺做出精彩的诠释。” MFA 珠宝馆馆长 Emily Stoehrer 博士这样说。

波士顿艺术博物馆 Museum of Fine Arts Boston ( 简称 MF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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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大博物馆收藏

1985年出生于杭州的丰吉,被全球高级珠宝圈认为是首位来自中国大陆的现象级设计师。此次她被收藏的作品是一枚“ Blue Anthurium 蓝掌”胸针。Anthurium 是一种生长于热带雨林的掌类植物,通常为橙红色或猩红色,拥有一枚突兀的黄色肉穗花序。

丰吉选择紫色和蓝色宝石,镶嵌出红掌叶起伏而流畅的形态,通体透明,淡淡的蓝紫色被钻石密镶的脉络勾勒,一种向上的柔韧。中心位置,丰吉以三颗大克拉的帕拉伊巴碧玺镶嵌成为花序。整件作品宝石仿佛“长”在了一起。

被MFA收藏的丰吉作品“ Blue Anthurium 蓝掌”胸针

这不是年轻的丰吉首次与博物馆打交道,2022年,她的作品“ Feuille de Ginkgo 悬浮银杏”胸针被位于巴黎卢浮宫西翼的巴黎装饰艺术馆收藏。对银杏叶的情感源自丰吉童年的印象——家乡杭州的秋天,灰黄的银杏叶从树上簌簌飘落。

丰吉选用天然彩色蓝宝石来表达银杏叶,轻盈的宝石以有力的线条展开,呈现出有颗粒的质感和树叶天然的姿态。作品运用了55颗彩色宝石,彩色蓝宝石、坦桑石、月光石、沙弗莱石和蛋白石被18K 白金“系”在一起,框架被巧妙隐藏,宝石看起来就像是悬浮在胸针内。

被巴黎装饰艺术馆收藏的丰吉作品“ Feuille de Ginkgo 悬浮银杏”胸针

巴黎装饰艺术馆拥有100万件藏品,是欧洲藏品规模最大的装饰艺术博物馆。博物馆首席荣誉策展人 Evelyne Possémé 评价丰吉作品说:“宝石的光与火彩以灵动方式使珠宝栩栩如生,让人想起水面上闪烁的阳光,犹如克劳德·莫奈在睡莲池塘中注入的平静和诗意。”

按西历计算实足年龄,被巴黎装饰艺术馆收藏时丰吉只有36岁。《福布斯》杂志写道:“考虑到她的年龄以及她进入这一领域只有六年时间,她在高级珠宝界的崛起是相当引人注目的。”

来自中国大陆的艺术珠宝设计师丰吉

丰吉出生于一个美术世家,5岁就拿起了画笔。在位于杭州的中国美院完成学业后,她一心去美国学跑车设计。签证的意外被拒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她转道伦敦艺术学院,在伦敦这个大熔炉里,尝试各种艺术形式,跟随直觉寻找内在能量的出口。

毕业设计展后,她的一件以翡翠创作的实验性珠宝参与了香港保利的拍卖,将近30万港币的成绩超出了她和身边人的意料。天赋的涌现不可阻挡,天性含蓄内敛的丰吉表现出果断和决心,她去了巴黎,一个珠宝梦想家必须去的地方。

就像高级定制服必须在巴黎完成,散布于巴黎的数间顶级手工坊,分别精熟于某些特别的工艺,他们动辄拥有上百年的历史,却只在小圈子里闻名。珠宝世界的金字塔尖遵循着相似的法则,今天巴黎拥有个位数的顶级珠宝工坊,出于安全考虑,也基于上百年来的习惯,他们过着半隐世的生活,与最顶尖的珠宝品牌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关系。

经人引荐,丰吉得以进入这样的工坊学习,接触最好的珠宝工匠。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次在看到丰吉的珠宝设计手稿之后,一位法国珠宝匠人满怀好奇问她:为什么中国没有好的珠宝品牌?

电光火石一般,丰吉宿命般地被触动了。2016年,她在巴黎创立了自己的艺术珠宝品牌 FENG.J Joaillerie d’art 。5 年后,她在上海建业里的老建筑,拥有了品牌的另一个中国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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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INTERLY 创作体系

丰吉不是镁光灯下的艺术家,甚至有些少言寡语,她喜欢呆在工坊里,忘记时间、不知疲倦。身边人说,收到外界的赞扬和好评,她总是波澜不惊,而当一件作品取得了令她真心满意的进展,她整个人都会散发出欣喜和雀跃。

时至今日,在欧洲游历多年,深受印象派绘画影响的丰吉已经搭建起完整的创作体系,她将其命名为 PAINTERLY ,一个行业里从未出现的词。她以宝石为颜料,以结构为画布,构建起自然、空灵的艺术美感,全然跳脱了高级珠宝的传统桎梏,每一步都是全新的创见。

“ PAINTERLY ”风格的宝石颜料和作品

丰吉与传统高级珠宝品牌的差异,犹如印象派与文艺复兴时期油画的不同。欧洲中世纪的宗教绘画,需要突出神的光辉。直到文艺复兴时期,画中的人物仿佛都沐浴在摄影棚充沛的灯光之中,极尽浓墨重彩。很多今天顶尖的高级珠宝品牌也正是以饱和色彩见长,它们选择大克拉的珍贵宝石,色彩越浓郁、越鲜艳,价值越高。

而当西方美术进入十九世纪后期的印象主义时期,作品强调揣摩光与色的冷暖变化和相互作用,表达真实的光影变化。从莫奈的《日出》到雷诺阿的风景画作品再到修拉的点彩派,那种强烈的视觉刺激与情感牵动退出了画面,双眼感受到的是自然与轻松,丰吉深深为印象主义而着迷。

她以超凡的想象力,“绘制”自己的印象主义。大块的彩色宝石被她以“双面玫瑰式切割”切成小薄片,再以每一片自身的色调和色度为坐标,排列成渐变的调色盘。她将其称为“ Pigment of Gems 宝石颜料”,其中包括蓝、粉、紫等彩色蓝宝石,以及红宝石、祖母绿、尖晶石等等。

从原石切割到“ Colored-Gem-Bank ”

多年来,明亮式切割是珠宝行业的主流,这种标准化的方式可以最大程度降低风险。一个大件作品如果没有人买单,镶嵌的宝石就会被拆卸,常规切割的宝石可以容易地被用在新的作品上。

这也就意味着一颗珍稀名贵的宝石原石从矿区现身于世之后,大概率会被切割成常见的形状。而设计师往往会在这个基础上展开创作,最终呈现的作品受制于这颗宝石的形状,很难有大的突破。

丰吉反其道而行之,她的宝石都是选用少见的双面玫瑰式切割,很难被重新运用,意味着她的作品是没有退路的。

以宝石颜料造就的“印象春天”艺术王冠

“双面玫瑰式切割”并非凭空出现在丰吉的脑海里。那是源于丰吉在意大利的一次旅行,在一家矿物博物馆里,她注意到数百年前的古董切割宝石。受限于当时的切割技术,那些宝石都被切割为简单的玫瑰式。

而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一种复古的调调萦绕其间。宝石火彩优雅,不似明亮式切割那样耀眼夺目,却有一种更深邃的诱惑力。

孜孜以求的人,常常有灵光闪现的时刻,丰吉就在那一刻被攫住了心神。她找到一家欧洲的切石工坊,今日工业文明体系之下,技术工艺相较于几百年前的古典切割早已脱胎换骨。

宝石被切割后厚度只有1到1.2毫米,却正反都有无数切面,光线在宝石两面双向折射流转,色彩被超薄的厚度淡化,复古而别具一种高雅的“灰调”。

丰吉提出“灰色域”概念,以超凡脱俗的高级感打动人心。没有了饱和度的笼罩,这些宝石的裂痕和内含物更容易被暴露,因而需要更加苛刻的筛选,废弃比例导致惊人的成本。

当被问及是怎么想到以片状的宝石来表达时,丰吉解释说,当你凑近端详印象主义绘画的细节,你能看到点状的“ Brush works 笔触”,印象主义保留了这一点,一改古典画派精心晕染,隐藏笔触的做法。宝石就这样被丰吉化为笔触,有形、有力。

来自 Georges Seurat 画作的局部笔触

丰吉以一种破釜沉舟的方式,逆行出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她的作品清透、盈动、充满灵性,含蓄而摄人,灰而不黯,是业内前所未见的,是丰吉最有辨识度的表达。

作品“光之银杏”胸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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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艺的边界

2017年,丰吉的探索取得了新的突破。“宝石的颜色特别清淡,如果放在一个金属底座结构上,就会很灰暗,被后面的金属给’闷’掉。”丰吉说。如果金属框架占去了太大的面积,那么精心切割带来的宝石的通透感就变得毫无意义。

最终丰吉想出了“ Floating Set 悬浮镶嵌”工艺,让金属几乎隐形,细小的镶爪、底托隐身于宝石之间,呈现人们眼前的是纯净的宝石群落,仿佛悬浮在空中。

“ Floating Set 悬浮镶嵌”工艺

文艺复兴时期油画的创作,常常是以铅笔勾勒轮廓开始。而数百年来,欧洲高级珠宝的传统做法是雕蜡并浇筑金属框架。

丰吉舍弃了蜡模,运用当代艺术的“ Collage ”技法。每块宝石都有独特的形状和尺寸,都要做足预判,精准寻找最合适的角度和位置,为之计算出最理想的镶嵌方式。每一颗宝石都是这样悬空堆叠镶嵌,进而融汇成一件作品。

作品“冰绿大丽花”胸针

没有蜡模,创作犹如在茫茫大海中航行,只凭借罗盘与太阳的模糊指引,跟随直觉判断前行。每一步都有随机性,必须与前一步精准衔接,同时影响后续的步骤。

丰吉不仅需要考虑线条的走向、形体的姿态,同时还要考虑色相、明度和饱和度的变化,过渡是否具有美感。如同在高空中走钢丝,每一步都要求全神贯注,浇筑全部的心血。

丰吉必须时时刻刻与匠人并肩作战,将自己的灵感通过纯熟技艺的双手一步一步实现,犹如胸藏布局的画家,每一笔都不是随意落下。这种方式也赋予作品难以复制的特性,即便是丰吉本人,也无法一模一样地重来一遍。这正是作品魅力的一部分,宝石的表达中有意境、有情绪,是设计师灵魂的外化。

2022年,丰吉在悬浮镶嵌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创立“绽立镶”。一改传统珠宝作品中宝石平铺的姿态,让大量的宝石站立向上,不仅如此,宝石与宝石之间还有堆叠、层次,形成一种花团锦簇的绽放形态,作品拥有浑然的立体感,从各个角度观察都有新发现。

丰吉在悬浮镶嵌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创立“绽立镶”

呈现“绽立镶”的作品“ Blooming Dragonfly Diva 绽放的蜻蜓舞伶”胸针,全然不同于别家的“蜻蜓”,蛋白石、粉色蓝宝石、紫色尖晶石……肉眼一时被迷惑,很难看出这些宝石石如何构造和排列,又如何稳稳地衔接在一起。

它们绽放的姿态,如同有风吹过,蓝色、淡紫色、薰衣草色、亮粉色、靛蓝色和紫罗兰色纷纷飘起。

“Blooming Dragonfly Diva绽放的蜻蜓舞伶”胸针

另一件“A dragonfly wearing moonlight 披上月光的蜻蜓舞伶”有着如夜空般深邃的蓝色翅膀,那是中国大漆。与西方珐琅相似又不同,丰吉将中国大漆运用在18K 金、银、铝、钛,甚至黄铜上,雕塑般的作品立刻拥有了一种超现实的风格。

“A dragonfly wearing moonlight 披上月光的蜻蜓舞伶”胸针

蕾哈娜曾佩戴丰吉一件手镯作品拍摄大片,光亮如镜的中国大漆表面,生长出汩汩的红宝石,仿佛有了生命。一层层地上漆、打磨、观察颜色的变化,作品表面呈现出超级跑车表面一般的质感,回映了丰吉少女时代对跑车设计的浓厚兴趣。

蕾哈娜佩戴“红心”手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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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局者

高级珠宝上百年来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体系,显然丰吉并不想适配,她也无法以传统标准被约束。丰吉以不符合市场规则的逆行者的步伐,一步一步搭建起自己的艺术珠宝体系。

2019年,《纽约时报》记者 Melanie Abrams 在伦敦采访了丰吉,长达4小时的交谈带来一篇报道《中国开始有了自己的高级珠宝设计师》。

丰吉的出现,意味着中国本土开始拥有自己的珠宝艺术家,丰吉的年纪、背景在圈内是特别的,吸引了一部分人的目光,而真正打动人的,是她完整流畅的Painterly创作体系,是她完全跳脱上百年来高级珠宝创作行规的“奇特”做法。

这一体系在丰吉30岁时成型,到了艺术家40岁、50岁时,又会诞生怎样的新图景?年轻真好。

声名鹊起,2020年富艺斯拍卖行秋拍,“珍贵珠宝及翡翠”专场,当时34岁的丰吉带来作品“吉维尼花园”项链,最终以2021万元拍出,创下中国大陆珠宝设计师在全球的最高拍卖价。

富艺斯评价认为,丰吉代表了全球女性珠宝设计师中最年轻的、来自中国大陆的新势力。接下来的每一年,丰吉的作品出现在苏富比、巴黎古董艺术双年展、 PAD 、ART 021等国际级拍卖会和艺博会上,她以收藏级的艺术珠宝进入全球视野,以珠宝打造属于华人的艺术影响力。

丰吉作品“吉维尼花园”项链

2021年,丰吉年获邀参展英国珠宝史学家 Vivienne Becker 与 Phillips 富艺斯举办的 WOMAN TO WOMAN —— 20世纪及21世纪12位杰出女性珠宝人作品展。主办方评价她说:作为国际高级珠宝界升起的新星。丰吉通过当代化手法对浪漫、经典主题的再诠释,为高级珠宝注入了轻盈和流动的气息和东方魅力。

今年初,丰吉与巴黎歌剧院合作,四位顶级芭蕾舞者佩戴丰吉的作品,每件作品的选择都契合了舞者本人的气质与作品。沉静、内敛却震撼人心。与伯爵、爱马仕等品牌合作多年的巴黎知名导演 James Bort 为之拍摄了微电影。

丰吉与巴黎歌剧院合作,顶级芭蕾舞者佩戴丰吉的作品

创立品牌仅仅7年,丰吉已经在博物馆、拍卖行取得了令人刮目的成绩。就如同当年印象派打破古典主义的禁锢,丰吉成为一个革命性的破局者。如群星般璀璨的高级珠宝大牌早已实现了珠宝世界中各种可能性。唯有年轻的丰吉,敢于另辟蹊径,以勇气和眼界,创造属于她的时代。

卢曦采访手记著有《时尚永不眠》。毕业于浙江大学,2005年进入媒体行业,专讲奢侈品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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