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重圆/拧巴文学/带球跑 】
1、
童话二十二岁生日当天,方知同在全班同学的起哄下,跟她求了婚。
那时候的仪式很简单。
废弃铁丝打弯的戒指、校园路边采的野花、蚊帐裁剪做的头纱、月亮落下的光影。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他的吻,是真的。
五年过去,方知同成了炙手可热的流量明星。
正式的婚礼上,辉煌的礼堂、盛放的鲜花、昂贵的钻戒、定制的手工婚纱……
童话想要的一切,现在都有了。
唯独他看她的眼神,如今尽是冷漠。
2、
婚前童话就听人劝过,男人长得帅,学习好,要么万里挑一,要么渣男一个。
起初童话不相信,直到婚后的无数次吵架和冷战之后……
童话忍无可忍,拎起行李箱,逃之夭夭。
3、
一别三年,再次相见,是一场迫不得已的婚礼。
一切都不过逢场作戏。
婚礼中途,童话离场。
卫生间卸妆,男人穿着西装追过来,堵她在门口,冷冽的眼神,还是跟之前一样,傲慢地不可一世,一开口,又是责问。
只是这回,童话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面无表情摘下婚戒,平静放在他手心里,终于说出了压抑已久的话。
“方知同,我们离婚吧。”
一别两宽,再不纠缠。
男人答应得很干脆,平静地仿佛无事发生。
可之后几天,家里接连发生了几件怪事。
结婚证不翼而飞,离婚律师中途跑路,一到预约离婚手续的时间段手机就连不上网……
童话调查许久才在直播中发现,方知同卡着点拔了wifi插线。
炙夏夜晚,某人醉醺醺地回家,凑到她枕边,强忍着哭腔,低声问她:“我同意离婚,你就一点不难过?”
小剧场:
多年后的同学会,方知同没到,一时间离婚传闻沸沸扬扬。
童话给方知同打电话,一直打不通。
曾经嫉妒童话的女同学趁机煽风点火,“嫁给有钱男人就是这样,现在随便在外面花点小钱,就能收获一群小迷妹,漂亮嘴甜脾气好,怎么都比在家过得舒服。不接你电话,八成是外边有情况。”
话音刚落,迟到的方知同推开门,匆匆走到童话身边,晃晃手机,“给点零花钱,没话费了。”
【1v1 双c 互为初恋】
试读:·
童话没等到方知同的回答。
三年都没有等到过。
飞速旋转的回忆暂时停滞下来。
童话盯着不远处的小猪存钱罐,眼神发直。
薯片的咀嚼声逐渐恢复。
厨房飘来了诱人的饭香。
“开饭啦。”孙阿姨脱下围裙,回厨房盛饭。
方知同打开卧室门,停在门口,看了童话一眼,“少吃点零食,一会还吃饭吗?”
“不叫我吃你买它干嘛?”童话昂着下巴顶了一句,主动坐到饭桌前,手上的薯片也拿过去。
抛开和方知同的关系不谈。饭是孙阿姨辛苦做的,不能不给阿姨面子。
“红烧带鱼,油炸海白虾,皮蛋豆腐,蒜蓉丝瓜,鸡汤配米饭。”
孙阿姨饶有兴致地一边端菜一边报菜名。
童话忍不住“哇”了一声,“阿姨好厉害。”
“这有啥厉害的,你们喜欢最重要。”
孙阿姨特地把几种菜往童话面前推了推。
“身体不舒服,就要多吃菜,多吃点才好得快。吃吧。”
童话应着拿起筷子,朝旁瞥了眼方知同,还跟以前一样,闷闷地不说话。童话觉得有点别扭,就把椅子朝远离他的方向搬了搬,故意跟孙阿姨离近一些。
“阿姨,你是聊海本地人吗?一直干保姆?干几年啦?”
“哎呦那好久了,得有十多年了。从我儿子上高中开始。”
“十多年啊?”童话停下来想一想,“那您儿子跟我们差不多大吧。”
“是差不多。也在聊海一中念的,跟你们一级。我听方先生说过。”
“这么巧?”童话放下筷子,快速喝了口汤,润润嗓,继续问:“您儿子叫什么啊,说不定我们认识。”
“就你那个认人的水准,也好意思说?”沉默许久的方知同冷不防来了一句。
童话白了他一眼,朝孙阿姨递了个神神秘秘的眼神,半开玩笑地说:“阿姨你小声告诉我,不叫他听到。”
方知同极轻地笑了一下,语气听起来无奈之至。
孙阿姨被他俩逗笑了,吃完嘴里这口饭,脸上的为难稍稍缓解了些,“我儿子,叫张益。”
“啊,我认得。不是跟方知同一个班?”童话偏头看了眼方知同。
某人吃饭吃得正香,完全不理她。
童话也不强求什么回复,继续对孙阿姨说:“个子高高的,有点自然卷,喜欢打篮球,笑起来特别阳光特别好看……”
孙阿姨笑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方知同的筷子暂时放下,语气相当严肃地问:“记这么清楚?”
“那是。”童话颇为自豪地点点头,“所以他做什么呢?工作呢,还是读研呢?我记得他成绩还不错。”
“是还不错。”孙阿姨脸上的笑容微微发僵,喝口汤就呛咳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忙道着歉跑去卫生间。
童话的目光跟过去,有些不安。
方知同用筷子末端碰碰童话的碗,“吃你的饭。少说话。”
“怎么了?”童话重新拿起筷子,轻声问。
“咱们上学那会,张益就去世了。”方知同也很小声回她。
童话极轻地“啊”了一声,沉默着噎了几口饭,大脑快速运转了好几个循环。
怎么会?
是病了,还是出了意外。
孙阿姨一家,家境看起来也不算好,总不会是电视剧里那种绑票抢劫的情况吧?
这种事学校不会特别张扬,要不是同班同学,还真不好知道内情。
“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过?”童话趁孙阿姨没回来,瞟了方知同一眼。
“我说的话,你会认真听?”方知同反问。
“我什么时候没认真听?”童话瞪着他的眼,毫不示弱。
方知同顿了半晌,像是努力把嘴边的一堆话重新筛选了一遍,才说:“认真听就不会问刚才那句话。”
“哪句?”
“吃饭。”方知同的眼睛又要冒火了。
童话不想自取其辱,低下头,快速吃了两口饭。
身旁的声音由怒转好,再度回归平静,不加任何情感地叙述:“高二那年,期中考第二天下午放学,我们说好在校门口便利店见面,你去哪儿了?”
“早不记得了。”童话嘀咕了一句。
“你和肖川,不记得了?”方知同提醒她。
听到“肖川”的名字,童话吓了一下,终于回忆起一点。
“我和肖川,在逛书店。”
想想不对,又问:“你怎么知道?”
方知同:“这不重要。”
童话:“这很重要。”
方知同的筷子再度放下,这回饭吃完了。碗筷放进洗碗池,趁孙阿姨没来,方知同先洗着。
童话追到厨房门口,听着哗哗的水声,问他:“我和肖川逛书店,所以呢?”
方知同没说话,水流开得大了些。
“我跟你打过招呼吧,那天肖川要回福利院,从小认识,怎么都该去接一下。他们说叫你了,你不来。”
“我有必要去吗?”方知同停顿一下,声音像故意气她似的稍微提高了些。
“也是,你在陈昱那儿过得那么好,怎么可能怀念福利院。”童话小声嘟囔着,回到餐桌,看着丰盛的饭菜,有点反胃。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童话去拿保鲜膜,把自己的饭密封好,放冰箱,想着晚上还能吃。
孙阿姨正巧从卫生间出来,神情有些恹恹的。
“阿姨不好意思,您没事吧。我不知道张益他……”童话拉住她,问了一句。
“没事没事,吃东西呛到而已。都多久的事了。”孙阿姨解释。
方知同收好自己的碗筷,从厨房出来,“阿姨,锅放水池里了,您忙。”
“好,你们不用管了。歇着去吧,我来。”孙阿姨挽起袖子麻利地收拾餐桌。
童话要插手,被她拦住,只能站在旁边静静地看。
孙阿姨看出童话不自在,一边忙活,一边主动解释道:“高二那年你们期中考,考完小益给我打电话,说肚子不舒服。一开始我以为是普通肠胃炎,也没太上心。他那时候住校,说想回来。我这边忙得要命没工夫管他,就没让。”
“所以不是肠胃炎?”童话问。
孙阿姨叹了口气,“心脏的毛病。发病太快,没办法,人被背到校门口便利店就晕了。后来救护车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听到“便利店”,童话本能警觉了一下。
她想起那天方知同给她打电话,语气特别凶,上来就问:“带药了吗?”
那段时间,正好是方劲夫妇找到福利院,联系方知同领养的时候。他们的关系本来就不太好。
童话不喜欢那样的质问,有些不悦地敷衍:“带了。”
方知同:“校门口便利店,过来一下。这边……”
童话:“我过不去。肖川今天回福利院。我和李文惠约好了去找他。”
方知同:“就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童话敷衍着把电话挂断,手机静音塞进书包,不想再被方知同逼问一句,也没有要去便利店的打算。
那时她以为是方知同哪根筋不对,故意别扭她,现在才知道是张益的事。
童话回到自己屋,坐在床边,心里堵得慌。
门没关,方知同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到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童话不想抬头,害怕再对上那种看笑话一样的眼神。不见就是不知道。
“你没跟阿姨说?当年,我没去送药的事?”童话低头问,慵懒的低马尾随意搭在左肩,松散的发梢有些凌乱。
“说不说都一样。当时就算你过来,人也不一定能救下来。”方知同脚步轻缓地进屋,靠在童话对面的写字桌上,“不过有件事我挺好奇,为什么你每次不想理我的时候,都会联系肖川。”
“有吗?”童话下意识问了一嘴。
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当年没理方知同,是在跟肖川逛书店。
那家书店就在学校附近不远处,里面除了书籍,还有不少玩偶挂件,肖川最喜欢的东西。
肖川跟方知同一点不一样。
他比童话小两岁,皮肤很白,眼睛不大,脸上柔和的线条十几年未变,始终像个小孩子模样。
他从出生腿就有毛病,一直坐在轮椅上,也许是不能跑跳的缘故,性格一直很安静,也喜欢做安静的事,比如看书。
童话是最讨厌看书的,但肖川要看的时候就会陪他去。
起初因为要过家家,作为妈妈的童话就推着肖川去福利院的小书架,帮他取书。
后来上高中,肖川的亲生父亲找到他,接他回去,暂时离开福利院。他的生母已经去世,现在的继母,是国内著名护肤品牌冬花集团董事长的女儿,那时已经接管公司,担任总经理。
肖川在福利院其他孩子们眼中,成了一夜暴富的小少爷,人人羡慕。
他被家里管得很严,偶尔才能回福利院一次。每次回来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去书店。
他只要说,童话一定会陪他去。
那年他十五岁,看过的书已经有很多,天文地理,历史文学,什么都知道一点。
童话喜欢坐在肖川身边,听他讲故事。
那些故事比方知同整天叨叨的课本知识有意思得多,就是偶尔会听不懂。
听不懂的时候,童话就皱一下眉。
肖川会温和笑一下,耐心地问她:“哪里不懂?”
有次童话拿着那本《茶花女》翻了翻,问他:“不懂为什么阿尔芒要离开玛格丽特?他不喜欢她了吗?”
“不是。”肖川表情微滞,用少年人少有的老成口气说:“喜不喜欢和能不能在一起,是两码事。”
童话本来还没那么糊涂,让他说完,感觉更糊涂了,但再追问,肖川只说:“但我不喜欢阿尔芒。知道没可能的时候,最好连喜欢两个字都不要说。”
童话怔怔地“哦”了一声,暗自盘算起跟方知同的未来,那天肖川还说了什么,童话一点都没记住。
直到分别时,肖川递给她一张小纸片,“我的新手机号,你要不要存一下?怕你考上大学,就把我给忘了。”
“怎么可能?”童话接过纸片,想也没想就揣进兜里。
后来她才知道,家里为肖川安排了腿部手术,术后康复训练至少一年。一年后,正好是她高考的时候。
再次见到肖川,他已经能走路了,虽然还有些跛,需要拄拐,但已经是件很惊喜的事。
童话扶着他,从街头走到街尾,直到他累了,重新坐在轮椅上。
“我也有一个惊喜要给你。”童话说着展开录取通知书给肖川看,故意晃了晃,“还有个秘密要告诉你。我和方知同,考到一块了。”
“真好。”肖川目光晶莹地说。
童话从那个眼神中,看到了无限的羡慕。
“不用羡慕啊,肖川。你也可以的。等你高考的时候,一定能比我考得更好。”童话推着轮椅,迎着夕阳,沿着宽阔的直道,走在绿树荫里。
肖川挺久没说话,重新调整了一下微笑,才说:“我不是羡慕你,我是羡慕他。”
“方知同啊,他有什么好羡慕的?”童话一知半解地听着,故意岔开点话题,停下轮椅,背着手走到旁边,脚踩着地上的叶子和树枝,嘎吱嘎吱,一下又一下。
“姐姐。”肖川突兀地喊她,“方知同喜欢你吗?”
清润的声音像春雨一样落在童话心上。
“哎呀问这个干嘛?”
“喜欢,还是爱?”
“小小年纪你……”
“他会对你好吗?”
“你又不懂。”
肖川像听不懂话一样,自顾自地问:“如果他对你不好,你会伤心吗?”
童话转过身,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好好学习,好好考试。少操心我。”
肖川垂下头,犹豫地咬了下嘴唇,“伤心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吧。”
“然后呢?你去揍他一顿,还是替我骂他?”童话打趣着说。
“看姐姐想怎样。”肖川一脸笃定。
“想那么远干嘛,等你能走路再说吧。”童话心里骂了几句小傻子,推着轮椅继续走。
那时是初秋,天有些微凉。
由夏转秋的时节,是最难熬的时候。
炙热的日子总会离开,想抓也抓不住。
有时候除了眼睁睁看着它走,别无他法。
又一年秋,他们在同样的林荫道上相约见面。
肖川已经能从轮椅上站起来,穿着新买的土其色风衣,跟童话有件衣服的款式一模一样。
他们各自有一个秘密要告诉对方。
肖川要率先讲,先拿出一张录取通知书。
他考上了和童话同一所大学,一模一样的专业。
童话接过那张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现在录取通知书都这么好看了,早知道我应该晚考两年。”
“是吗?”肖川始终望着她的眼睛。
“就说说。”童话赶紧收回刚说的话。
“为什么就说说。”
“因为,晚考两年就不能跟方知同在一起了呀。”童话的眼睛明亮了一瞬,悄悄地说:“嗯……方知同现在是我男朋友啦,以后见他记得叫姐夫。”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秘密?”肖川问。
“对啊。”童话晃着脑袋答。
“真好。”肖川的眼里闪着泪光。
这次不是羡慕,而是茫然。
好像一样很宝贵的东西突然失去。
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再一年秋,肖川参加学校的短期交换项目,准备出国。
出国的日子就在童话生日后一天。
出发前两个人约在咖啡厅吃顿饭,肖川还带了亲手做的蛋糕给她。
栗子奶油、芋泥肉松蛋糕胚,特别又美味。
他点了二十四根蜡烛,请童话许个愿。
每根蜡烛都是明晃晃的,燃得热烈。
肖川用手挡着风,尽量让它们再多燃烧一会。
童话闭上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口,脑子里的愿望转过一个又一个,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只能许一个吗?”
“一个会比较灵。”
许什么呢?
许愿方知同再爱她一点,还是许愿陈昱不再为难她,还是许愿他们能快点有个小孩,还是许愿她能有份工作,在家里过得好一点……
童话犹豫了挺久,眼睛都睁开了,也没想清楚。
“许完了?”肖川问她,摆出跟她一样的姿势,嘴里嘟嘟囔囔,看上去也在许愿。
“我生日哎,你许愿干嘛?”童话问肖川。
“怕你许得不好。”
“我又没告诉你我许的什么愿,你怎么知道不好?”
“不管什么愿望,八成都跟方知同有关。”
“方知同。”童话抄起旁边的蛋糕碟,朝肖川脑袋上比划了一下,“方知同也是你叫的?叫姐夫。”
肖川闭上眼,故意不听话似的,反叫童话小声点,“别打扰我许愿。”
“你许的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我许愿,新的一年,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肖川郑重其事地说。
童话现在都没想明白,怎么会有人许这种鬼愿望。
不过后来的一年里,童话确实很少再联系肖川。
生活很累的时候,再美好的事也会忘记,再熟悉的人也会变得陌生。
她的电话像是被人设置了电子屏障,只能打给方知同和他的家人一样。她想不起来别的,也不知道怎么逃离让她难过的地方。
“所以还爱吗?方知同,你还爱我吗?”
那天,童话站在医院的窗前,怔怔地问。
窗下的垃圾车离开了,方知同也离开了,把那个怀着孕、发着烧、刚刚哭过又才清醒过来的她,一个人留在安全通道里。
童话撕下手腕上的止吐贴,无助地蹲在角落里。
手腕上红了一大片,她使劲揉了揉,还是去不掉。
被方知同碰过的痕迹,从来没有那样一次,让她这么难受。
角落里很安全,就算放声大哭,也不会怎么样。
但是童话张着嘴,怎么哭也哭不出。
恶心的感觉逼到嗓子眼,一低头,把胃里的东西全部拱了出来。
她没吃饭,怎么呕都是酸水。
从胃到食管,一路都是火辣辣地烧。
楼道里传来人声,混杂着脚步声。
声音渐渐逼近了,看来是有人来。
童话没力气站起来,只能勉强转个身,背对来人蜷缩着。
一群人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对着附近的墙体测量考察,听起来像是建筑队要对医院空间重新设计改造。
那些专业术语,童话再熟悉不过。
之前跟老师去工地量房,虽然很辛苦,但一天下来,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反而是毕业后在家待着的生活,让她一个本来光鲜亮丽幸福快乐的女孩,变成了现在披头散发狼狈躲在角落的模样。
身后的声音暂停了一下。
清亮的男声让大家“等一等”。
他说完走过来,就在童话身后,不确定地唤了声:“姐姐?”
童话抬头,松散的头发半披在肩,匆匆瞥了来人一眼,又惶然垂下头。
她没想到会在那个时候见到肖川。
那么糟糕的样子,被熟人看到,怎么想怎么丢人。
角落里积了一滩黄水,都是她吐的,裤腿和鞋子哪儿哪儿都是。
童话不敢让肖川看到,努力遮挡了一下,背对着他摆摆手,“没事,你忙你的。”
“我不忙。”肖川蹲到她身侧,轻柔地拍拍她的后背。
“我没事,真没事。”童话推开他,艰难地站起身,反着胳膊捂住嘴,尴尬一笑。
肖川身后,一群带着安全帽的工人师傅还在原地等他。大家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不好意思,我姐姐生病了。我先送她回病房,耽误大家几分钟,中午请大家吃饭。”肖川走过去,语气很温柔。他一直如此,对任何人都是一样。
建筑队的师傅们很好说话地同意了。
安排完工作上的事,肖川回到童话身边,“能走吗?”
“能。”童话扶着墙,一步一步挪。
刚刚蹲得太久,腿是软的。眼前阵阵发黑。供血严重不足。
能走是能走,只是有点费劲。
童话停下来,稍微缓一缓。
“方知同呢?”肖川侧到童话面前,直面她问。
童话昂起头,看着面前一身工装、面色红润的男孩,有一瞬间,百感交集。
他比她高了半头左右,可能跟方知同差不多,也可能还要再高一点。
这次是真的长大了啊,都学会这种口气质问她了。
童话盯着他的眼,停顿了许久。
肖川皱眉,眼神里全是心疼,“怎么不回答?”
“我也不知道。”童话咬了咬唇,嗫嚅着说。
不知道方知同去了哪儿,还会不会回来。
按照之前吵架的经验,大概会冷战上一段时间,或许几天,或许几周。
童话已经适应了,可以很平静地想,平静地说。
但好像,那还是肖川第一次知道,她过得这样不幸福。
泪光再度闪烁在肖川的眼眶里。
“没事的川儿,”童话的泪珠挂在睫毛,努力不让它们掉下来,“他可能去卫生间了吧,或者去买早餐,这个点可能饿了吧……”说着说着自己都不信地笑了。
“姐你别说了。”肖川偏过头,不太想听,再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坚定了一瞬,“我先送你回去。病房在哪儿?”
“114,17床。”
“好。”
肖川抱起她,动作有些生疏。
僵硬的肩膀微微发着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什么。额头布满了汗珠,走路也不稳。
“有点沉吧?”童话间或看了他一眼。
“不是,姐姐才多轻……”
肖川吸了吸鼻子,说不出再多的话。
从安全通道走到病房,不过几步路,童话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
先前被方知同抱住的感觉,完全不是这样,抱多久都不会觉得别扭。
但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童话短暂地闭上眼,感受着双脚离地的滋味,想象如果刚刚抱住她的人是方知同,会怎么样。
她以为会欣喜若狂,但好像心底涌来的,只有一阵又一阵的难过。
原来就算是她的潜意识,也再不会相信,方知同还爱着她。
十七年的喜欢,到头来就是一个笑话。
童话轻轻地笑出声,嘲笑着曾经那个无知、愚钝、自以为暗恋成真就能一辈子幸福的傻瓜。
肖川的脚步声突然放缓,童话张开眼,看看旁边的病房号,还没走到。
再偏头,走廊前方,方知同拿着一沓检查报告,静静地注视着她。
没有看肖川,而是在看她。
前路被拦住,好像避无可避。
瞬时的尴尬让童话不知所措。
“那个,肖川啊,叫姐夫。”童话赶紧拍拍肖川的肩。
方知同的视线才移到肖川的眼睛。
他们对视了挺久,谁也没开口。
“叫啊,快点。”童话小声提醒着肖川。
再三催他,肖川才向前走了两步,到离方知同很近的位置,礼貌微笑,“姐夫,你好。”
方知同点了一下头,一句话没说,仿佛无事发生。
“刚才姐姐说你不在,所以我才……”肖川试图解释。
“没关系。”方知同打断他。
“哦。”肖川低了下头,撞见童话回避的目光,好像一瞬间都明白了,“那姐夫,要不还是你来抱。”
童话把头埋下去,本就发烧的脸似乎更烫了一点。
她期待着一个回答。或者就算不说话,只要一个动作,重新抱住她。
如果那时候他真的抱回她呢?哪怕就一下,她大概也不会那么坚定地出国离开。
记忆像在那天断了档,三年里每每卡在那个画面,都会心如刀绞。
她记得不能再清楚。
方知同攥了攥手里的检查报告,稍稍侧身退了一步,专门给肖川让出一条路,语气相当淡定地说:“不用了,我腾不出手。病房就在前面,麻烦你。”
够了。
到此为止。
童话一个激灵,暂时从痛苦中脱身。
现在她坐在卧室的床上,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方知同的眼睛。
三年了,他才问她:“为什么不想理他的时候,总是联系肖川?”
不觉得晚了吗?
童话没回答,想着就是回答也没用。
“这个问题很难?”方知同带着气声问她。
“不难,但我不想说。”童话站起身,就要出卧室。
“你什么时候都是这样。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在意。”方知同的声音第一次在她面前弱了下去。
没有气势汹汹的质问,反而让童话不适应。
“你不也一样?”童话在门口停住,背对他说,“我问过的话,你从来都不给答案。”
“哪句我没有给答案?”方知同走过来,停在她身后。
童话转身看他。
窗外的暴雨如期而至,雨滴顺着纱窗打进屋里,在窗台积了一层水。
这些年流过的眼泪,在心底积压成海。
“方知同,你究竟爱过我吗?”
童话的声音淹没在雨声里。
*
客厅响起了孙阿姨的声音。
“方先生,有人敲门。”
方知同看了眼手表,“律师到了,你们好好聊。”说着绕开童话,过去开门。
“你不一起?”
“下午有拍摄。你不是盼着我出门吗?”
什么要紧的拍摄,刚才为什么不说?
童话心里有点不痛快,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方知同回卧室拿棒球帽,出来戴好口罩,再到门口穿上运动鞋,披了件外套,鞋架拿上他的斜跨运动包,最后才开门,跟律师问了声好。
“刘慎,刘律师。我爱人,童话。”
“认得嘛,老同学,不用这么介绍。”
他这样说,童话才反应过来。
之前在高中,他参加过演讲比赛,讲台上的他,发型清爽,校服整洁,口才相当好。
现在做律师,倒也不出意外。
刘慎长得斯斯文文,戴眼镜,穿着黑色西装,手拿公文包,显得十分正式。
“你这是要出门?外面雨特别大。”刘慎把伞放在门口地上,问方知同。孙阿姨赶紧拿了个塑料袋过去套上,免得弄湿地板。
“有点工作。”方知同敷衍一句,拍拍刘慎肩膀,“你们聊。我很快回。”
说完出去,关好了门,临走也没跟童话打声招呼。
还是这副德行。
童话顾不上管方知同,先照顾客人,“刘律师坐吧,喝点什么吗?有茶。”
“不用忙活,白水就行。”刘慎坐到沙发上。
“别客气别客气。”童话进厨房,问孙阿姨,“阿姨倒杯茶吧。还有水果吗?”
“真不用,我坐会就走。”
童话端着茶到客厅,放在茶几上,人也坐下。
刘慎象征性抿了口茶,直奔主题,“知同都跟我说过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种装修公司出事的特别多。一定要小心。要是完全没装修,或者一分钱没给的情况也还好,最怕的就是这种装了一点,直接拍屁股走人的情况。你也不能说人家诈骗,就是个民事纠纷。最好的情况就是答应赔偿,但真到赔偿的时候,公司法人今儿车祸,明儿绝症的,特别难搞。”
童话点点头,情况其实都了解。
事发之后她也去派出所问过,跟刘慎说得差不多。
“公司那边你能联系上吗?怎么我听知同的意思,现在那些客户都找到你头上了。按理说代理合同,他们要能找到公司,不至于找你。”
“嗯……”童话迟疑了一下,“公司暂时联系不上。”
刘慎叹了口气,“那就难办了。起诉你倒是不用担心。赔偿算不到你头上。但咱们没办法不让人家客户上门。一次两次还好,天天骚扰谁也受不住。关键你还不能说人家无理取闹。”
“没关系,刘律师。”童话低下头,思考一会才说:“我已经决定还钱了。”
“替公司,还钱?”刘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嗯。”童话短促地答。
这个决定她回国前就想了挺久。
“不再想想?这笔钱不小吧?要是能联系到公司法人最好了。”刘慎提醒她。
“没事,不想联系了。”童话斩钉截铁。
“哦。”刘慎恍然大悟,“熟人作案?”
“算是吧。公司是朋友开的,不然我也不会那么信任找合作。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用,我没办法等,工作室的活儿还得接。”
刘慎现在才有点明白,童话高中时挺聪明一个人,怎么会糊里糊涂跟这种来路不明的公司合作。
孙阿姨端来了水果拼盘,橙子苹果都切得挺规整。
刘慎主动熟络起来,“阿姨您还记得我吗?刘慎,张益同学。”
“记得记得,哎呦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听着他们客套,童话独自进屋,给手机充会电。
通话记录里,满满当当一百多条的拨出未接,都是打给一个人。
大概从一个多月前开始,肖川就怎么也联系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