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辉煌作者也曾通过短波收音机和网络,收听过这些美国电台,其中相对喜欢的是德国之声中文广播。那时,每逢周末,作者就会将其一周音频节目下载至MP3播放器。其节目既包含欧洲视角的国际新闻,也有平衡、温和的中国事务报道与评论,颇为精彩。作者也通过网络收看过美国之音的中文电视。相较德国之声中文广播的新闻取向,美国之音中文节目更像是政治宣传,而这与其机构性质密不可分。
美国之音成立于1942年,现以48种语言(包括汉语、藏语、韩语)面向全球播出。其由美国政府资助,资金来源于美国纳税人,由美国国会拨款,并由隶属美国外交部门的独立机构——美国国际媒体署监管。简而言之,美国之音是美国官媒,代表美国政府的立场。为避免政府操控新闻与舆论,美国国内并无官媒。美国法律因此规定,官媒美国之音的广播电视不得在美国境内播出,仅限对外国传播。然而,互联网时代打破了信息传播的国界壁垒,人们的信息来源从广播电视转向手机电脑,这一限制已形同虚设。媒体受谁资助,便为谁说话,政府媒体自然代表政府立场。根据美国之音宪章,其必须「平衡、全面地反映美国的重要思想与制度」,「清晰有效地展示美国的政策,以及围绕这些政策的负责任讨论与意见」。在其中文广播中,常播放代表美国政府立场的社论,尽管主播每次都会附上一句免责声明,「不代表美国之音观点」。除政治宣传外,美国之音中文电视也制作过一些优秀的新闻节目,如探讨中国时事的辩论节目「焦点对话」、美国与湾湾嘉宾对谈的「海峡论坛」,以及介绍美国文化的「美国万花筒」。
美国万花筒、海峡论坛节目主持人郑裕文美国之音英文广播,在中国英语学习者中也曾影响深远。学英音听BBC、学美音听VOA的「慢速英语」与「常速英语」,是几代中国人练习英语听力和口语的经典途径。
美国之音慢速英语回想起来,这些对美国之音的记忆集中在2000年至2010年间。那时,中国人已经可以相对自由地收听美国电台。没有自由可以从天而降,在中国听美国电台的自由也是1978年之后才渐有之事。这些美国电台在中国影响力最高峰时期,则是中国与欧美外交关系良好的1980年代。那时,一些年轻人通过美国电台,探析西方对中国的看法,了解异域社会风貌,并学习英语。美国之音中文部推出的《英语900句》(何丽达主持)、澳洲广播电台中文部的《澳大利亚广播英语讲座》,成为许多人练习英语口语与听力的珍贵素材。这些美国电台节目与那个风云激荡的时代,共同构成了重要的历史记忆。受众离弃如今,大多数敌台已关闭或转型至互联网。其中转型最成功的,当属俄罗斯之声中文广播。其于2014年被改组为「俄罗斯卫星通讯社」,在微博拥有1177.6万粉丝。
转型较为成功的,有BBC、法广、德国之声三家欧洲中文媒体,其网络报道虽被认为对中国官方不够友好,但仍有一定参考价值。
位于德国波恩的德国之声总部大楼而转型最失败的,莫过于昔日最具影响力的美国之音中文部。其上述三档较有思辨和欣赏价值的节目早就全部关停,留下的中文节目,其嘉宾大多认知陈旧、逢中必反、阴谋论横行,近年来更成为川粉聚集地,其中文新闻网站也难称具备公信力,可谓彻底没落。任何组织都有生命周期,美国之音中文部也不能例外。这既有组织内部管理问题、新闻编辑水平下降等原因,更有时代变迁的大背景。如前所述,美国之音中文节目虽以新闻报道为名,实则宣传意味浓厚。在中国人信息来源单一的年代,美国电台几乎垄断了境外信息渠道,美国之音的宣传味尚能被接受。然而,互联网特别是移动互联网时代到来后,中国人可相对自由地接触到更多元、更深入、更具新闻性的全球媒体报道,美国之音的宣传味便显得格格不入,受众自然流失。当中国人能相对自由地获取《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华盛顿邮报》的深度报道时,为何还要选择美国之音中文网的宣传内容?时代抛弃个体时,往往悄无声息。惨遭停播如今,不仅受众抛弃了美国之音,连其资助方——美国联邦政府,也将其弃之不顾。特朗普以削减美国联邦政府官僚机构为由,签署行政命令,要求美国国际媒体署等「非必要机构」将职能缩减至法律规定的最低限度,并废除其非法定职责。而如前所言,美国国际媒体署负责监管美国之音等下属媒体。美国之音48种语言的1300多名记者、制作人、支持人员收到邮件,被安排带薪行政休假,「立即停止一切工作,不得进入机构大楼或系统」。其合同工收到邮件,月底将全被裁员。同样被休假的美国之音台长Michael Abramowitz公开表示,这是83年来美国之音首次被迫沉默。他认为:美国之音通过「中立、平衡」的报道,向全球传递美国故事、推广自由和民主,是美国的宝贵资产;即便美国之音未来还能以某种形式存续,川总行政当局此举也严重削弱了美国之音促进全球安全和自由、保护美国利益的能力。
美国之音现任台长Michael Abramowitz川总行政当局,显然不会认同这一说法。川总与美国之音早有嫌隙。早在2020年其第一任期,惯于斥责媒体制造「假新闻」的川总,就曾公开称美国之音的报道「令人恶心」。当时,川总提名的美国国际媒体署主管人选被美国国会卡住两年,他认为这让自己无法有效管理美国之音。此外,美国之音在社交媒体发布武汉灯光秀新闻,被白宫抨击为「耻辱」,「美国纳税人的钱,正在资助东大的宣传工具——由美国政府资助的美国之音。」川总在第一任期内,还曾试图削减美国国际媒体署的预算,最终被美国国会制衡,未果。但在川总第二任期,无人再能制衡他。对川总而言,「美国优先」战略与削减财政赤字,远比保留耗资巨大的美国之音等外宣媒体重要。
四次炮轰川总第二任期才开始不久,美国之音就遭遇了至少四次炮轰。首击来自马斯克。作为美国政府效率部实际负责人,马斯克负责减少美国联邦政府的浪费性支出。他发文称,已经没人收听美国之音这些媒体的节目,它们是「激进左翼疯子的自说自话工具,只会每年烧掉美国纳税人10亿美元」。第二击来自川总的铁粉Kari Lake。这位曾从事30年媒体行业、新闻记者出身的政治人物,被川总任命为美国国际媒体署特别顾问。此安排看似合理——媒体人管理媒体,实则暗藏玄机。正如川总任命新教育部长的目标,是让其负责解散美国联邦政府教育部,Kari Lake的任务实际也是解散美国国际媒体署。果不其然,Kari Lake发文称,将终止美国国际媒体署与美联社、路透社、法新社的价值数千万美元的合同。媒体引用通讯社新闻是行业惯例,美国之音也常如此。但她认为,这家拥有近10亿美元预算的机构应自制新闻,「若做不到,美国纳税人有权知道这是为什么」。Kari Lake发布视频,她坐在一栋豪华办公楼内怒斥美国国际媒体署「浪费到极点」,用美国纳税人2.5亿美元租赁这栋大楼,糟蹋美国人民的血汗钱。
Kari Lake控诉视频截图第三击来自川总本人。在川总与爱尔兰总理的白宫联合记者会上,一名美国之音记者提问川总是否计划驱逐加沙的巴勒斯坦人,川总得知记者工作单位后不屑地说,「难怪(会这么问)」。
川总与爱尔兰总理的白宫联合记者会第四击来自白宫。白宫发布新闻稿《激进的美国之音》,几近彻底否定其存在价值,称川总行政命令将「确保美国纳税人不再为激进宣传买单」。
白宫新闻稿《激进的美国之音》这篇新闻稿指责美国之音违反新闻标准,管理混乱,「是一家充满傲慢的失控机构」。稿件列举诸多案例佐证,例如:美国之音曾报道性少数群体移民希望寻求美国庇护;右翼媒体称美国之音雇佣反美的俄国宣传员;2020年大选期间,美国之音曾有报道被指偏向川总的政敌拜登;美国之音记者在社交媒体违规发布反川内容。Kari Lake称,「没有什么比真相更有力量。媒体滥用权力进行说教、灌输思想,违背美国利益。公众对媒体监督权的信任已崩塌。我们需重建信任,任务艰巨」。她同日发布新闻稿,称将按川总行政命令精简美国国际媒体署职能,并列出该机构问题:金钱浪费、欺诈、滥用,遭间谍与恐怖主义同情者渗透,发布迎合美国敌对势力的内容,耗资数亿美元资助假新闻机构,「该机构已成为美国纳税人的沉重负担,还构成了国家安全风险。」Kari Lake认为:美国国际媒体署「不可救药」,且该机构内部人员与外界激进左翼分子勾结「以防川总」,逃避政治干预、人民问责,因此对该机构改革「毫不可能」,且从业者大多既没才华、又不敬业。她承诺,「未来将确保问责成为常态,而非例外,将以有影响力、有效果的方式向全球讲述美国故事」。
电波消失美国之音,这家成立83年的美国外宣官媒,或将就此谢幕。即便未来美国之音可以调整恢复,也难以复制现有大外宣模式,昔日辉煌更是绝响。这不禁让人唏嘘,至少在美国之音中文部有大量支持川总的右派分子。然而,如今他们不仅被上级监管部门批评为无才、无德、给左派分子唱赞歌,更被川总一纸行政令迅速裁员,丢掉饭碗,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从短波电台时代的嘶嘶声,到互联网时代的无声崩塌,美国之音中文节目见证了中国从封闭到开放、再到信息洪流的岁月。如今,它与「收听敌台」这个词一道,或悄然步入历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