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与好友李明理参加朋友孙子的满月宴，自然很是开心。对于我们这些退休老人来说，每参加一次宴会，就会高兴很长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年华。大家都说，我们是活一天就少一天，因此就要活一天快乐一天。
好友李明理是从正科退休的，但好友之间向来都是直呼其名。如果称呼他“李主任”，他一定装作听不见不回答。他时常说，我有名有姓，何必学习官场上的称呼，这样就显得生分了，哪里还是朋友的样子！我参加工作就与他一个单位，这一呆就是十年，亲见他从一个普通职员成为科长，后来又升了副主任，再后来就从原来的单位调任到了其他单位，但朋友的友情始终没有改变。
在我们俩一起走进熙熙攘攘的宴会厅的时候，迎面遇到王主任（李得理退休前与王主任搭班子一起工作），但两个人好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互相没有打招呼。王主任还是退休前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高高扬起的头颅似乎得了颈椎病一样。我很早就认识这个王主任，但从来与他没有打过交道，因为他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傲人——这是我们对那些自负清高、不理睬底层人的官员的称呼。
这个王主任更是了不得。他一只眼睛天生睁不大，与另一只眼睛完全不能成为一对，但这点残疾绝没有影响他一路飞黄腾达。因为有个当官的父亲，他从政后第三年就成为科长。只是因为没有多少文化，最终还是在正科副主任的位置上退休。
有人说过一句话：让一个喜欢吃的人在宴席上夹菜，他一定会吃到自己喜欢的美食。同样，尽管参加宴席的人很多，但那些兴趣相投的人总会坐在一起。我们一帮退休后时常联系的准老人，不知不觉就坐在了一桌。我们这帮人，都是可以喝几杯小酒的，但没有一个嗜酒如命，也没有一个喜欢抽烟。
距离正式上饭还有半个小时，在这个时间段，大家都与自己邻座的人交流。因为太嘈杂，自然不会说话给大家的。文平与李得理挨着坐，自然就交流多一些。我这个人喜欢打破砂锅，就很奇怪地问他与王主任怎么像陌生人一样，毕竟他们在一起共事好多年，他比他晚两年退休。
“不是我不理睬别人，而是王主任向来如此，他那只右眼根本就看不到我！这已经习以为常了！”接着，老李向我说了他从来不对人说起过的往事——
老李作为副主任调到王主任的单位，那时候王主任也是副主任，但前面加着“常务”两个字。因为常务副主任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所以就很傲气。常务掌握单位的财务、人事等权力，自然高人一等。他的小舅子就在这个单位，很少上班，在外面经营着一个大酒店。这就体现了王主任的权力！
老李来到这个新单位后，就看到了王主任的傲慢。老李主动与他打招呼，他只是鼻子哼了一声，算是打招呼。尽管比老李小两岁，但此后见面，王主任好像看不到老李，从来没有主动打招呼过。他的眼睛一直高望着天，从老李身边走过好像他是空气。后面，在好些事情上，王主任给老李设置绊子，让他领教了这位领导的淫威。
单位的饭灶，他们几个领导是一桌。主任自然在上座，右手是王副主任，左手是张副主任。老李新来，坐在主任的对面，王主任的右边。王主任那只睁不开的右眼从来没有向老李这边转动过，他的左眼里只有主任。主任吃饭时，王主任有说有笑，脸上开满了灿烂的菊花；主任不在，王主任很少说话。老李看出，王主任不仅仅对他，对张主任一样，这是他惯常形成的做派。
老李到来后，王主任给他的第一个下马威就是不安排办公室。一周过去了，还不见王主任提办公室的事情，老李就去王主任办公室找他。老李敲门进去，王主任斜躺在沙发上没有起身，也不让老李落座，就问他有什么事情。老李就像小学生一样站在他面前说了办公室的事情，因为过两天老单位同事要给他搬东西过来——他也要给别人腾房间。
老李说完，王主任口气很冷漠地说道：“咱们单位住房紧张，没有你的办公室！”老李很是吃惊，单位居然没有办公室！老李明明知道，王主任不仅有办公室，还有一间属于他自己的卧室。“没有办公室，那我在什么地方办公呢？”老李这个人就是老好人，从来不想惹事多说话。“你先在大办公室办公，后面房子腾出来给你一间。”王主任眼睛不抬的说道。
老李愤愤不平地走出了王主任的办公室。大办公室，那是五个职员的办公室，还都是些年轻人。老李作为一个副主任，自然不愿意与几个年轻职员挤在一间办公室办公。在一个月时间里，老李就打起了游击。没有工作安排的时候，他就睡在自己的家里。有会议的时候，手里提着公文包参加会议，会议一结束就离开。后来，王主任总算开恩，给老李腾出来一间放杂物的房间，放进去一些老旧的办公桌椅，就算是他的办公室了。
王主任一天应酬很多，几乎每天晚上都有饭局，白天大多数都是睡眼朦胧的样子。他结交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物，公家的钱尽管花。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福享尽了就会有回报。鱿鱼海参天天吃下去，高档酒香烟都是平常，不到五十就患上糖尿病。每次吃饭前，先要从口袋悄悄摸出一粒药先吃下去。那种神态，仿佛他在偷吃好东西，怕别人看见一样。
老李与王主任共事多年，工会的福利没有享受过。作为一个单位领导，王主任每个月的烟茶是公款购买。理由自己很充足：接待需要。这也好理解，主任办公室肯定要来一些为公为私的客人。但老李与张主任就不享受这种待遇，似乎他们不需要接待一样。单位接待客人吃饭，王主任敬酒时不会向老李敬酒。老李给大家敬酒，却是一个人也不漏下，必须给王主任也敬酒……
老李心态好，在单位那些年，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要。他知道单位在王主任的眼里，除了主任外，一切似乎就是他的掌控。他以各种方式来显示自己权威，让人领教他的不一般。
老李有时候感觉憋气，就细想，自己与王主任没有杀父之仇、杀妻之恨，上几代也没有交集，为什么王主任好像仇人一样看不起自己！后来想想，这完全是人品的问题，与其他都没有关系！
一年，上面整风运动很紧，要求晚上都要增加学习会议。王主任给分管学习的老李说道：“学习会议，只要应付应付就行了。今天晚上着急全体委员开会，多取一些照片，上面要的时候给发过去就行了！”听了王主任的话，老李真的瞠目结舌。他这才知道王主任是怎样一步步地钻营上来的……
说道这里，我看到王主任从外面返回到了大厅。其实我们这一桌大多数人与他熟识，还有三个与他一起共过事。他路过的时候，大家都在说着各自的话题，没有一个人理睬他，好像他是空气一样。他走过几桌后，在一个女士为主的饭桌坐下。那桌女人，也似乎与他不熟悉，没有一个人主动与他打招呼。他的那种样子，就像一只鬼一样。
县城就这么大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宴席马上就要开始，后来的人都急急地走进。当同龄人走进大厅，大家纷纷起身打招呼、握手、问好，显得格外亲热。
“我退休后两年，王主任也退休了。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只鬼一样，那些他曾经巴结的少数人，也不与他多联系。他看不起的多数人，现在更不想理睬他。他是驴死了架子不到，还装出那副清高的样子！只是，在位置上海吃海喝给自己赚下的病是他的朋友，一生与他相伴了！听人说，他很少出门，不知道一天在家里都干什么！”老李继续给我说着。
“他那么能装，死了还不是一只鬼！我最见不得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旁边与王主任在一个单位停过的老王这时接过话说道。看来，他也是王主任当年看不起的人之一！“他现在很可怜，老婆在两年前生病去世了，他想找一个女人一起过日子，但别人一打听，知道他的人品，没有人愿意与他生活在一起！你们说，他是不是活的像鬼一样——没有女人、没有朋友、没有社会活动！”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旁边的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