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凡的早晨，李秀花正在面点店里揉面，她的双手因为常年和面已经起了厚厚的茧子。秋天的阳光透过店门洒进来，照在她粗糙的手上，那些细小的面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秀花，你电话响了！”店里的小红喊了一声。

李秀花这才听到自己放在角落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她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小跑着去接电话。电话是丈夫张建国打来的，声音有些颤抖：“秀花，妈刚才在家里摔倒了，现在说话都不利索，你快回来看看！”

秀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忙跟老板娘请了假，匆匆往家赶。路上，二十年前刚嫁到张家时的场景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那时候她刚满二十八岁，经人介绍认识了张建国。张建国比她大两岁，是个建筑工人，老实本分，就是带着个八岁的儿子。秀花不在乎这些，觉得男人踏实就好。可她没想到，婆婆宋翠兰是个退休教师，性子特别强势。

“建国他妈，我来给您端茶。”秀花记得自己第一次去张家时，婆婆连看都没看那杯茶，只是冷冷地说：“端茶有什么用？海峰他妈走得早，这个家需要个能干活的。”

结婚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婆婆处处挑剔，什么都看不上。“你这饭煮得太烂了！”“这衣服洗得不干净！”“你看看人家王寡妇的闺女，嫁到城里去了，住洋房呢！”

丈夫张建国虽然心疼她，却总是不敢顶撞母亲，只会在私底下安慰她：“秀花啊，我妈就这个脾气，你多担待些。”

继子张海峰从小就对她爱答不理。婆婆总在他面前说：“你亲妈要是在就好了，她那么温柔，那么贤惠……”每当这时，秀花就觉得自己像个外人，站在门外怎么敲都敲不开这个家的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秀花和丈夫省吃俭用，供继子上大学、读研究生。等张海峰真的出息了，在大公司当了主管，却很少回家。他结婚后，媳妇王美玲更是看不上这个农村嫁来的继母。

现在想来，这二十年，她好像一直都在讨好这个家，却从来没有真正融入过。

赶到家门口，秀花看到救护车停在楼下，邻居们三三两两地围观。她快步跑上楼，看到婆婆躺在地上，脸歪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说话含糊不清。

“妈，您怎么了？”秀花跪在地上，想扶起婆婆。

“医生说是中风，要赶紧送医院。”张建国在旁边急得直搓手。

救护车的警笛响彻整条街，秀花的心也跟着颤抖。她不知道，这一刻开始，她的生活将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婆婆是重度中风，左半边身子都瘫痪了。

“要长期卧床护理，最好请个保姆。”医生叮嘱道。

秀花听了心里一紧，她知道家里根本请不起保姆。丈夫张建国一个建筑工人，她在面点店打工，两人的工资刚够养家。

“建国，你给海峰打个电话吧。”婆婆说话还是不利索，但这句话却说得特别清楚。

张建国掏出手机，拨通了儿子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张海峰不耐烦的声音：“爸，我这正在开会呢！”

“你奶奶住院了……”

“哦，那你们先照顾着，等我忙完这阵子就回去看看。公司最近在谈一个大项目，走不开。”说完就挂了电话。

秀花看着婆婆失望的眼神，心里一阵酸楚。她轻声说：“妈，您别担心，我来照顾您。”

婆婆别过脸去，眼泪却悄悄地流了下来。

从那天起，秀花的生活彻底改变了。白天在面点店上班，晚上守在医院。等婆婆情况稳定可以出院后，更是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秀花，你看我这样多影响你工作，要不……”婆婆欲言又止。

“妈，您说什么呢，您是长辈，照顾您是应该的。”秀花一边给婆婆翻身，一边说。

可是婆婆的眼泪又流下来了：“以前……以前是我不好……”

秀花假装没听见，继续忙活着。其实她知道，婆婆这是后悔了，后悔当初对她那么苛刻。可是她不在乎这些了，人老了生病了，都不容易。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秀花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给婆婆熬粥、擦身子、按摩。白天去面点店上班，晚上回来继续照顾婆婆。渐渐地，她的腰也驼了，头发也白了。

邻居们都说：“这个儿媳妇真是难得，照顾婆婆照顾得这么好。”

“可不是嘛，那个继子倒是出息了，一年到头都见不着人影。”

“听说继子媳妇嫌弃这个家，都不让孩子回来看奶奶。”

秀花从不在意这些议论。她只是默默地付出，像过去二十年一样。直到有一天，她在打扫卫生时，发现了婆婆藏在枕头底下的日记本…… 秀花本不想看婆婆的日记，可当她整理床铺时，一张照片从日记本里滑了出来。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婆婆和一个漂亮女人，两人笑得很开心。

秀花仔细一看，那个漂亮女人居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她忍不住翻开了日记本，映入眼帘的是婆婆娟秀的字迹：

“今天又梦见了海峰他妈，明华走得这么多年了，我总是忘不了她临终前的眼神。她拉着我的手说：’大姐，海峰就拜托你了。’可我……我真的做到了吗？”

“秀花今天又炖了我爱喝的鸡汤。这些年，她和明华一样，总是默默付出，从不计较。可我呢？我却总是挑她的刺，好像这样就能证明，没人能取代明华在我心中的位置……”

“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这些年对不起秀花，她比明华还要善良，可我却……”

字迹到这里就变得潦草起来，似乎是婆婆中风前写的最后一篇。

秀花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原来婆婆心里一直藏着这样的愧疚，原来她和海峰的亲生母亲竟有几分相像。

“秀花……”身后突然传来婆婆的声音。

秀花赶紧擦干眼泪，转过身：“妈，您醒了？要不要喝水？”

婆婆却用没有瘫痪的右手，颤抖着指向床头柜的抽屉：“那里……那里有个保险箱，钥匙在我枕头底下……”

“妈，您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不，你听我说，”婆婆说话更加吃力了，“等海峰回来，你当着他的面打开保险箱。我欠你太多了，秀花……”

“妈……”

“答应我，一定要等海峰回来……”婆婆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坚定。

秀花点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她知道，婆婆这是在交代后事了。

当天晚上，她给张海峰打了电话。这次，电话那头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

“我马上订机票。”张海峰说，“医生说奶奶的情况不太好，我和美玲明天就到。”

第二天一大早，张海峰和王美玲就出现在病房门口。看到瘫痪在床的奶奶，张海峰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奶奶……”

婆婆看到孙子，眼睛一亮，用力伸出右手：“海峰，你终于来了……” 王美玲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不耐烦的表情。她对丈夫小声说：“咱们还要赶下午的飞机回去，公司的事情耽误不得。”

婆婆却像没听见似的，用颤抖的手指向床头柜：“海峰，让秀花打开抽屉里的保险箱……”

张海峰愣了一下，看向秀花。秀花从枕头底下拿出钥匙，打开了保险箱。

里面是一个厚厚的信封，一本存折，还有几张房产证。

“这些……”张海峰有些疑惑。

婆婆说话更加吃力了：“那是我这些年的积蓄，还有你爷爷留下的两套房子。我要给秀花……”

“什么？”王美玲突然冲上前，“凭什么给她？她又不是亲生的！”

婆婆的眼睛突然睁大，用尽全身力气说：“她照顾我十年，比亲生的还亲。海峰，你打开信封看看……”

张海峰颤抖着手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封长信，还有一张存折。存折上的数字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五百万。

“这是我的养老钱，还有你爷爷的抚恤金，这些年一直没动过。”婆婆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秀花对这个家付出太多了，我要把这些都给她……”

王美玲抢过存折：“这不可能！这是我们家的钱，凭什么给外人？”

“美玲！”张海峰厉声喝止了妻子，然后开始看那封信。

信中，婆婆写道：

“海峰：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奶奶可能已经不在了。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中。你母亲明华是我最好的朋友，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可我却辜负了她的嘱托，没有善待那个像她一样善良的女人……”

张海峰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信中详细记录了秀花这些年的付出：送他上大学，照顾生病的爷爷，照顾瘫痪的奶奶……

“秀花比你亲妈还要善良，可我却一直在伤害她。海峰，这些钱和房子，是奶奶对她最后的补偿。你要答应我，善待秀花，就像她这些年善待我们一样……”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回响着…… 张海峰放下信，转身跪在秀花面前：“妈，这些年，对不起……”

王美玲还想说什么，张海峰转头瞪了她一眼：“你给我闭嘴！”

婆婆虚弱的声音又响起：“秀花，你原谅我吗？”

秀花扑到床边，泪流满面：“妈，您说什么呢，都是我做得不够好……”

“傻孩子，”婆婆艰难地抬起右手，摸着秀花的脸，“这些年，你比明华还要孝顺……”

说完这句话，婆婆的手突然垂了下去，监护仪发出急促的警报声。

“妈！” “奶奶！”

医生护士冲进来抢救，但终究还是没能留住婆婆的生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婆婆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出殡那天，整条街的邻居都来送行。张海峰坚持要秀花走在最前面。

“可我不是亲生的……”秀花犹豫着。

“您比亲生的还亲。”张海峰哽咽着说。

回到家，王美玲的态度也软化了。她主动接过秀花手中的家务活：“妈，您歇着吧，这些我来做。”

张海峰从公司请了长假，陪着秀花料理后事。他翻出了儿时的相册，指着照片上年轻的母亲说：“您和我亲妈真的很像，都是那么善良。”

整理婆婆遗物时，他们在床底发现了一个布包，里面全是这些年秀花给婆婆买的衣服和零食，每一件都整整齐齐地叠好，舍不得用。

“奶奶其实一直都记在心里，”张海峰说，“她只是不善表达……”

秀花看着这一切，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想起婆婆留给她的五百万和房产，心里五味杂陈。

钱，她要也罢，不要也罢。可婆婆临终前的笑容，却让她觉得这二十年的付出，都值得了。

日子还在继续。张海峰和王美玲常回来看她，甚至打算在附近买房，好就近照顾。秀花依然每天去面点店上班，就像从前一样。

她时常想起婆婆，想起那些艰难的日子。人这一生，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是金钱？是亲情？还是那一颗永远不变的善良的心？

街坊邻居们还在议论着这五百万的新闻，秀花却只记得婆婆临终前那句”你比明华还要孝顺”。或许，这才是最珍贵的遗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