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的中国画坛上，尤其是在漫画界里，提起廖冰兄的名字，相信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笔下那尖锐而活泼、针砭时弊、具有极强社会批判意义的漫画，表现了强烈的爱国热情和宽广的人文胸怀，被广大的艺术界人士称作为“浓缩的百年中国史”。从1930年代一直到1980年代，他的漫画创作整整横跨了半个世纪有余，影响了无数的中国人。但在他的晚年，尤其是在踏入古稀之年后，却突然停止了手中的漫画创作，笔锋一转画起了彩墨画。对于廖冰兄先生晚年的这个大转变，相信许多人是连听也没听说过。而且，画彩墨画这事，还和他的一段持续了超过四十年的“忘年情”有关。在此，且让笔者藉前段时间所见的一件廖冰兄彩墨画，为大家娓娓道来廖冰兄先生的这段不为人所知的经历。

水乡

这是一幅名为《水乡》的彩墨画，设色纸本镜片，纵73厘米，横53厘米。题识：丁卯春旅杭得此景，戊辰夏忆绘之，冰兄。钤印：廖冰兄（白文方印）。

廖冰兄（1915—2006），中国著名漫画家，原名廖东生，祖籍广西象州县妙皇乡大窝村，生于广州。曾连续多届当选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美协广东分会副主席。

根据画中题识，我们可知廖冰兄先生的这件《水乡》彩墨画乃是其于1987年春天到杭州旅游时所见的景物，回到广州后于1988年夏天根据记忆绘制而成的。

此画色彩斑斓，毫无传统国画的线条勾勒。既有油画的厚重感，又极富有中国民间年画的装饰性；既有版画的强烈反差、金石味，又有儿童画的谐趣童真。可以说，廖冰兄先生的这幅彩墨画属于国画、油画、西洋画、装饰画、版画、儿童画等几大画种的“大杂烩”。

客观地讲，他的作品虽然有这几个画种的一些各自特点，但它又不完全单独属于这几个画种中的一个，因为，这画是廖冰兄先生用传统中国毛笔、用墨、用国画颜料、丙烯等颜料在宣纸上绘制而成的。那么，此际读者们会奇怪地问：“缘何作者会将廖冰兄先生的这件作品称为‘彩墨画’呢？”这还源于笔者的一位老师——原广州画院专业画家陈舫枝先生在多年前给笔者所说的一番话。他说：“那是因为廖老认为，自己的重彩风景画虽然所用的均为画国画的材料和工具，但与传统的国画在风格上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借鉴了其他画种诸多的技法，所以不宜用国画之名呼之。既然全画色彩斑斓，那就叫彩墨画吧。”

陈舫枝（1946—2007），广东中山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擅油画、水粉画、水彩画、彩墨画。1982年调入广州画院任专业画家，国家一级美术师。

廖冰兄（左二）与陈舫枝（左一）1990年到中山小榄写生

在1980年代中后期，廖冰兄先生曾经有一段时间内心感到很是苦闷。由于在之前的50余年艺术创作生涯中，政治漫画的创作占去了廖冰兄先生绝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而政治漫画的功能就是议政，因此它作品里的主角一定不是达官贵人，而是普通百姓和国计民生，一定是要把社会的丑恶现象反映出来。

然而，由于当时的社会环境是不能随便议论的，因此他认为“当今之现实比漫画还漫画，现代化的邪恶和邪恶的现代化是漫画所不能表现的，我的想象力、创造力都不及当代邪恶之高水平”。另外，由于他自己的性格和个人专长，他对于画大画（纯艺术的绘画作品）的看法是不接受的，他反复强调“我是搞政治的，我是要对这个社会有所促进的，我不愿意画那些所谓的‘闲花野草’，那不是我画的”。在此情形下，他宣告了封笔（政治漫画）。作为一位著名的政治漫画家，在他人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里，画的大都是揭露人世间丑恶的漫画。但其实，在他那颗柔软的内心里是非常欣赏大自然的美好，因此廖冰兄先生在那之后也画过一些描绘大自然的彩墨画。而这，跟他——陈舫枝有莫大的关系。

说起他和陈舫枝的初次相识，时间还得追溯到1960年代中。那时陈舫枝先生才十多岁，刚从中山市小榄镇考入了广东省粤剧院当舞美设计的小学徒，而廖老在广东木偶艺术剧团担任美术设计，并从事木偶话剧与粤语剧本的创作。凑巧的是，当时的这两个剧团刚好一起办公，两人份属同行。那时，由于廖老的耳朵开始有点聋，因此时常说话都很大声。而在一旁的陈舫枝由于年纪小，加上初来报到，则不知天高地厚地对人说：“那个聋鬼大声公是谁啊？说话那么大声，吵死人了。”从此以后，他每次见到廖老都喊他“大声公”。后来，廖老得知自己被这个小毛孩起了这么个“昵称”，便开始上下打量起陈舫枝了。看着眼前这个双眼总是笑得眯成一条线、个子不高、做事很是认真的憨厚小伙子，廖老不禁对陈舫枝产生了爱才之意。之后，这两个年龄相差31岁的人渐渐熟络，成为了一对无话不说的“忘年交”。

廖冰兄和陈舫枝合作的彩墨画《水乡曙色》（1996年作）

话说回来，作为广州画院的专业画家，陈舫枝先生每年都经常到各地写生采风，为创作积累各种不同的素材。在廖老内心倍感苦闷、烦恼的那个时候，陈舫枝就对老师说“不如和我一起到我的家乡——中山去写生采风，也算是顺道去农村散散心、调整一下精神状态吧”。这次，廖老没说别的，爽快地答应了，跟着自己的这位亦徒亦友的小字辈画家陈舫枝一起去珠江三角州的水乡写生采风。从此以后，每当他有空的时候，就会给电话陈舫枝，相约带上各自的写生工具，就一起去珠江三角州一带的水乡进行写生采风。

廖冰兄先生所画的彩墨画，所选用的材料、工具、景物全都是中国的，绝对的“土枪土炮”。在目前的艺术市场中，我们能看到的廖冰兄彩墨画数量极为有限，无论是单纯落“廖冰兄”款还是落“廖冰兄和陈舫枝合作”款，实际上都是他和陈舫枝两人共同合作完成的。绘制的过程，大致上首先由廖老定好构图，然后提笔勾勒好整幅画的大致轮廓，之后根据两人商量好的色彩基调，主要由陈舫枝敷彩添色。最后，大多数的合作画都是由廖老提笔落款。据多年前陈舫枝先生在世时曾对笔者语：“晚年的廖老由于职衔众多，平时杂务缠身，真正静下心来搞创作的时间不多，故而多年统计下来，两人共同合作完成的彩墨画，大大小小统计起来大约不足五十张。”可以说，确实是弥足珍贵。

左：廖冰兄和陈舫枝合作的彩墨画《水乡》（1988年作）

右：廖冰兄和陈舫枝合作的彩墨画（1993年作）

下：廖冰兄和陈舫枝合作的彩墨画（1999年作）

廖冰兄先生一生与人合作写画的次数本就极为罕有，尤其是与人合作绘制彩墨画更是少之又少，而他和陈舫枝先生一个人就合作了多幅。这个小秘密，相信社会上绝大部分的人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与陈舫枝先生这样的合作，足以证明两人持续了超过四十年的这一段交情是多么的难得！据笔者翻查各类资料可知，是次介绍给诸位的这件廖冰兄先生创作于1988年的彩墨画《水乡》，可以说是在廖冰兄先生生平创作的彩墨风景画中算是年份较早的。

最后，不得不给诸位再提一句，廖冰兄先生是2006年9月去世的，而一年后的2007年5月，和他亦友亦徒近四十余载的“忘年交”陈舫枝先生也因突发脑溢血而辞世。可以说，廖冰兄和陈舫枝，两位亦师亦友的画家在相距不足一年的时间内先后故去，也算是一段缘分吧。至此，也宣告了他们两人那段维持了超过四十年的忘年情正式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