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荆斩棘,铁脚板硬闯龙潭虎穴
1979年2月17日的拂晓时分。隶属于广州军区第41军序列的367团,作为久经训练的主力步兵团,领受了一项极为关键且艰巨的作战任务:从通农地区出发,向东穿插,直指越南高平省石安县境内的扣屯,目标是切断高平市越军南撤或增援的交通要道——3号B公路。这次行动旦成功,将有效阻滞敌军的战略机动,为后续主力部队合围高平创造有利条件。

承担穿插任务先头梯队指挥职责的,是团副参谋长陈国旺。根据预定作战计划,这支快速穿插梯队将得到配属的坦克部队加强,期望利用装甲力量的冲击力和机动性,迅速突破越军防线,高速插入敌后。
部队出发后不久,编队前导的6辆62式轻型坦克在行进至通农县城西北侧一带时,便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困境。该地区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路狭窄崎岖,加之连日阴雨导致道路泥泞不堪,坦克的通行受到极大限制。部分坦克因履带打滑或陷入泥沼而动弹不得,严重迟滞了整个梯队的行进速度。

紧随其后的数辆63式水陆坦克,同样因地形限制和可能的技术故障,未能跟上步兵的前进,最终全部掉队。装甲力量的瘫痪,意味着原计划中以坦克开路、步兵协同快速突进的战术设想彻底落空。
失去了坦克提供的火力支援、防护以及快速机动能力,穿插任务的重担完全落在了步兵的肩上。367团的官兵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双腿,在这片地形复杂、植被茂密、敌情不明的山岳丛林地带艰难跋涉,用最原始的方式执行穿插任务。“铁脚板”虽硬,但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至2月19日深夜,367团的指战员们已经在高强度的战斗和持续不断的行军中度过了超过五十个小时。连续作战带来的极度疲劳、亚热带丛林湿热难耐的恶劣自然环境、食品和饮用水的短缺、对沿途可能遭遇的伏击和阻击时刻保持的高度警惕,都在不断消耗着官兵们的体力和意志。
当部队历经艰辛,初步穿插至预定地域——北朗(Bắc Lãng)东侧的山区时,整个团的建制已经因持续作战、夜间行军和复杂地形而被打乱。各营、连、排被分割在方圆约五公里的崎岖山地之中,相互之间难以建立有效的联络,指挥协同变得异常困难。为了暂时稳住阵脚并尝试收拢失散人员,部队在能见度极低的条件下,于305号高地及其附近地域,仓促构筑了临时的环形防御阵地,准备在短暂休整后继续执行任务。

夜半枪声,自己人撞上枪口
就在367团官兵们于305高地附近构筑临时阵地,身心俱疲、神经高度紧绷之际,一个不幸的巧合发生了。时间大约在2月20日零时左右,305高地西侧相邻的306号高地方向,出现了一小队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共有16人。
这16名士兵并非敌人,而是隶属于第41军121师363团6连的战士。363团在之前的战斗中同样承担着艰巨的穿插任务,由于战斗激烈、地形复杂以及夜间作战的因素,这部分战士不幸与连队主力失散,掉队后迷失了方向。

在缺乏地图和指北针,且无法与上级取得联系的情况下,这些年轻的士兵只能凭借战场上的枪炮声和模糊的方向感,艰难地在陌生的异国山林中摸索前进,试图寻找并靠拢任何一支能够遇到的友军部队,以期重新归建或获得补给与指引。
命运弄人,他们循着动静一路跋涉,非但未能找到自己的部队,反而误打误撞地闯入了刚刚由367团仓促建立起来的防御阵地范围。由于当时战场通讯极为混乱,各部队番号、位置信息无法有效共享,加之夜色深沉,能见度极差,这16名363团的士兵完全不知道前方不足百米处,就是兄弟部队367团的防御前沿。同样,构筑阵地的367团官兵也无从得知,这支深夜接近他们阵地的小分队,竟是自己的战友。

这支迷路的363团小分队在抵达306高地西侧后,进行短暂的喘息和休整。稍作停顿后,为了尽快确定当前位置并找到大部队,分队中的司务长决定带着两名班长,一共三人,先行一步,尝试向前方有隐约人声或工事迹象的方向进行抵近侦察和联络。
老兵也犯糊涂?“宁可错杀”酿大祸
陈国旺,时任367团副参谋长,并非缺乏实战经验的指挥员。就在悲剧发生的前一天,也就是2月19日的白天,当367团穿插部队行进至郭来(据考证可能为地名音译)地区时,曾遭遇越军的伏击。
面对突发状况,陈国旺果断下达作战指令:命令配属的五连利用有利地形,快速抢占侧翼制高点,以火力压制和瞰制越军;同时命令六连从正面发起强攻,牵制并吸引敌军火力。经过一番战斗,成功击溃了据判断约有两个排兵力的越军伏击部队。

仅仅一天之后,在2月20日凌晨的305高地临时防御阵地上,情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此时的陈国旺以及他所指挥的部队,由于部队在穿插过程中建制被打乱,无线电通讯受到地形、距离以及敌方干扰等多重因素影响,时常中断,使得陈国旺无法准确掌握周边完整的敌我态势,对于整个战场环境的感知如同“盲人摸象”。
更为关键的一个因素,是此前部队遭遇的一次特殊敌情。就在三天前(大约是2月17日或18日),367团在打兰(据考证亦为地名音译)地区执行任务时,曾遭遇过越军特工或小股部队化装成解放军伤病员,试图混入己方队伍进行偷袭或侦察的事件。
它直接导致了部队在识别靠近人员身份时,警惕性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同时也极大地增加了误判的可能性,尤其是在夜暗、混乱、无法有效核实身份的极端条件下。

所有这些负面因素交织在一起,最终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垮了这位经验丰富的指挥员在特定情境下的理性判断能力。当他从前沿哨位接收到“发现不明人员接近”的报告,并在昏暗中观察到那几个试图摸索路径的身影时,强烈的“防范敌人渗透”的意识占据了主导。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这些无法确认身份的靠近者,判定为潜在的、极度危险的敌人——很可能是越军的侦察兵或特工。根据事后幸存者、时任367团某营营长郑仁轩的回忆录,陈国旺在下达开火命令前,曾说出(或意指)“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之类的话语。

随着他举起手中的冲锋枪率先扣动扳机,密集的子弹瞬间泼洒向那三个正在摸索前进的363团士兵,同时也惊动了后方不远处正在休息的另外13名士兵。紧接着,阵地前沿的其他战士也纷纷开火。
枪声过后是死寂,功过难掩悲剧色
短暂而猛烈的枪声骤停之后,305高地前沿阵地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按照战斗常规,射击停止后需要确认战果并打扫战场。367团的几名官兵小心翼翼地离开掩体,向前移动,去查看刚刚被火力覆盖区域的情况。
当他们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倒在血泊中的那些身影时,眼前的一幕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惊骇不已,瞬间呆立当场——倒下的并非预想中的越军士兵,而是穿着与自己完全相同制式军装、佩戴着同样帽徽和领章的兄弟部队战友!

最令人痛心和震撼的一个细节是,在伤亡人员中,有一名身负重伤的363团战士,在被抬上担架紧急后送的过程中,他以惊人的意志力,用尽最后残存的气力,蘸着自己的鲜血(或用手指艰难地划写),在担架的帆布上留下了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我是363团……”。
真相通过前沿的报告迅速传回367团设在附近的临时指挥所。刚刚还因果断下令开火而可能自认为排除了潜在威胁的副参谋长陈国旺,此刻面色惨白,身体僵直地呆立在原地。他手中依然紧握着那支刚刚打光了一个弹匣的冲锋枪,枪身可能还残留着硝烟的余温,但此刻这件武器却显得异常冰冷和沉重。

十二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因为战场上的信息闭塞、高度紧张、过度警惕以及最终的致命误判,在异国的土地上,永远地倒在了自己人的枪口之下。这场发生在兄弟部队之间的同室操戈,无疑是此次作战行动中令人扼腕的悲剧性事件。
战争结束后,针对这次严重的误击事件,上级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进驻部队。调查发现,类似的问题并非个例。在当时的战场环境下,由于通讯手段落后、部队番号和标识不统一、夜间和丛林作战识别困难等多种原因,敌我识别成为了参战部队普遍面临的难题。
调查报告指出,部队在战前的敌我识别训练方面存在明显不足。例如,在扣屯战役的另一方向,121师362团二营也曾在纳隆地区因未能准确识别信号,误将迂回的友军当成敌人,导致战斗失利,副团长王烘在此次事件后失踪,最终确认被俘牺牲。

这些用鲜血换来的经验,直接推动了中国军队在八十年代对敌我识别系统的全面反思和改进。一系列旨在提升战场透明度和友军识别能力的措施被制定和实施,包括研制和配发单兵识别反光标识、改进无线电通讯规范和装备具备敌我识别功能的无线电应答器、加强部队在复杂环境下的协同和识别训练等等。
参考资料:[1]潘凯恩.重返历史现场——对越自卫反击战35周年[J].社会观察,2014(3):75-7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