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也是母亲的孩子，在家却过得像一个保姆

早上六点，我叠好昨天晾的衣服，拧干拖把，关上燃气灶，端着热好的包子牛奶，去敲我弟的门。

“阿然，吃饭了。”

段然没开门，我知道他一向贪睡，就又敲了一遍，“再不起就赶不上去驾校的大巴了。”

我妈穿着睡衣从主卧出来，张口就骂。

“敲门跟抄家似的，不会小点声啊！”

我不敢吭声，“到点儿了，阿然还没起来。”

“不起来你不会进去叫？站门口嚷嚷，养你就没睡过好觉！”

胳膊被她拧了一把，我疼得直咧嘴，只好推门进去。

房间里没有人。

一转头，我妈已经回屋继续睡了。

......

我和段然是龙凤胎，我比段然晚出来七分钟，但他们觉得男孩子理事晚，多一个姐姐就多一个人照顾，所以对外宣布我们是姐弟俩。

这事儿还是我初三的那年，段然在路上捡到一百块钱，交给警察得了个“拾金不昧”的奖状，我妈一高兴喝多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的。

我爸不喜欢我，因为我俩出生那年他摔断了腿。他找人一算，发现我八字克他，于是连夜离开了这个家。

我妈原本就只想要个儿子，凭空多出一个人和她儿子抢奶吃，还害她没了丈夫，她就更不喜欢我了。

不过我都不在乎。

去年我和段然都考上了大学，我是重本，他是专科。

因为不想被亲戚骂太偏过心，我妈同意给我出一半儿的学费，剩下的一半儿和生活费让我自己打工去赚。

说实话，我没什么不满的，再过三年我就毕业了，到时候就可以彻底摆脱这个家，过自己的生活。

......

十分钟后，我妈拿着手机出来。

“你弟防晒帽忘了带，你给他送过去。”

“他这么早就出门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啊，一天天猪似的起那么晚！赶紧去，别让他晒着了！”

……

我没钱打车，这么早公交还没上班，只能骑车去驾校。

教练却说我弟根本没来。

“他是不是骗你们说练车，结果跟女朋友约会去了？”

也有可能。

我弟女朋友是我们一个高中的，我有那女孩儿的电话。

“喂李沐，阿然和你在一起吗？”

“他怎么会和我在一起，他满心满肺就只有你这个姐姐！为了给你买生日礼物，他连早就答应我的郊区度假都不进去了！我都不知道我这个女朋友在他眼里算什么！”

我一愣。

我的确是快过生日了，可阿然怎么会给我买礼物？

过去的十八年他从来都没有表示，而我却因为是姐姐，不得不省吃俭用，攒钱给他买东西。

就这样，还要被他嫌弃球鞋为什么没买他喜欢的牌子。

......

我又骑回了家。

老小区没有电梯，我爬上五楼，站在门口缓神儿的功夫，听到我妈在屋里打电话。

“......谁说不是，也不知道那死丫头给他管的什么迷魂汤，非说什么‘我姐不念的话我也不念了’，这我才同意出的学费！要不然我供一个丫头去读大学干啥？我疯啦？！”

原来我能有大学念，是多亏了我弟。

我深吸一口气。

“妈，我回来了，阿然不在驾校。”

我妈被我吓了一跳，连骂了好几声死丫头。

“知道了！你弟去朋友家看球了！对了，冰箱旁边那箱奶是给你弟买的，你不许偷喝啊！”

我咬着唇，没吭声。

我妈进了屋，我一边偷瞄着卧室门，一边伸手去抠沙发座底下。

那下面都是我藏起来的牛奶。

我弟经常拿好几包进屋，却不一次喝完。这些，都是我打扫他屋子时顺手带出来的。

我也不喝，就这么放着，眼睁睁看着它放过期，仿佛这么做就能报复他们似的。

心底升起隐秘的快感，可我却发现牛奶多了一袋。

还有一张字条。

【姐，我不爱喝牛奶，你都帮我喝了呗？空袋子就扔我房间垃圾桶里，妈发现不了！】

是我弟的笔迹。

到了傍晚，段然还是没回来。

我妈倒是收了个快递。

“你又瞎买啥了？”

她剜了我一眼，因为收件人一栏写的是我的名。

等把盒子拆完，我妈顿时愣了。

“段佳！你踏马是不是疯了啊！你咋买这么贵的手机！？”

还没等我摸到那盖子上咬了一口的苹果，我妈的巴掌就落了下来。

“我让你买！你哪儿来的钱？你是不是出去卖了？！你个臭不要脸的！我打死你！”

“我没有！妈您别打了，我真没有！”

我躲到桌子底下，不小心撞翻了手机盒，一张贺卡掉到脚边。

我疯了似的叫她，“是阿然买的！妈您看看这个！”

我妈捡起那张贺卡。

“还真是段然买的，这小败家玩意......生日礼物？就你这个赔钱货，也配用这么好的生日礼物！？”

......

我在桌子下面待了两个多小时，等我妈看完电视回了屋，我才敢爬出来。

桌子上的苹果手机已经没了，贺卡还在，还有一只老式的安卓机。

那是我妈的手机，用了三年，卡得不行，连收个微信都勉强。

不过还是比我的强多了。

我连忙换上。

刚装好卡，我弟的微信就发了过来。

“姐，怎么样，苹果手机带不带劲？”

我看着那行字，想象着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一定是斜勾着嘴角，挑着眉，眼神里都是欠揍的样。

从前我最讨厌他这副模样，可现在......

我鼻尖有些酸，“很好用，谢谢。”

“害！你跟我客气什么！对了姐，今年你还要攒钱交学费，就别给我买礼物了，我啥都不缺！”

我咬着嘴唇，一行字还没打完，段然的消息就又弹了出来。

“妈已经回屋吧？你这两天就在我屋里睡，反正我也不回去，早上早点儿起来，她发现不了！”

“那个沙发那么小，我早就想扔了了！”

“姐，等我暑假兼职的钱发下来，我就给你换个大的沙发床，让你晚上睡得舒服一些！”

我连忙问他在哪里，怎么还不回家，那边却没了消息。

……

我到底还是没抵住那扇门的诱惑，进了我弟的屋。

躺在宽敞平整的床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我的头一直沉沉的，好像有什么被我遗忘了的东西在拼命往外钻。

“我的弟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躲开，却又被它钉得死死的。

胸口憋闷得厉害，我坐起身，视线落在门后的整理箱上。

那个箱子一直放在那儿，段然从不让我打开，我也懒得去看。

只是此刻我心里却像是长出两只脚，痒极了。

......

盒子打开了，伴随着我的惊呼。

那里面竟然装着这些年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而那双被他嫌弃的球鞋放在最上面，商标没剪，还写了一句话。

“姐也真是的，非要买这么贵的干嘛！我都说了我喜欢XX，便宜一百多块钱呢！”

我跌坐在地上，眼泪糊了满脸。

那些被我刻意忘记的记忆终于长出了枝桠，密密麻麻，爬满了我的脑海。

我的弟弟，小时候会在我被我妈刻意忽视时，喊我出来给其他亲戚介绍认识；长大后会在我丢了伙食费、吃不上饭的月里，拿出自己的盒饭给我吃。

会故意拿多几袋的牛奶让我喝，会赶走在学校里骚扰我的男孩子。

他是这样的，我的弟弟。

......

我抱着盒子坐在地上，直到警察敲响了我家的门。

“段然在家吗？”

我妈满脸堆笑，“段然这两天没在家里住，警察，您这么晚找他是有啥事儿啊？”

“我们怀疑他涉嫌一起交通肇事，如果他回来，请立刻联系我们！”

“交通肇......不可能啊！我儿子是个好人，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我死死抠着掌心，颤着声音问，“请问，伤者怎么样了？”

“抢救无效，死了。”

我妈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给我妈热好了饭。

她没什么精神，我劝了好半天才肯喝了豆浆。

我又给她拿了消炎药，她这半个月一直说嗓子疼，昨天那事儿一出，今天直接肿得说不出话了。

“你去哪儿？”她声音像是破风箱。

“警察局，他们让我过去做询问。妈，饭我都热好放锅里了，我中午要是回不来，你记得吃。”

过马路时因为恍神儿，我差点卷到一辆私家车轱辘底下。

开车的居然是我高中同学，周磬。

“段佳？你没事儿吧！”

我只是磕到了膝盖，连皮都没破。

周磬却坚持要送我去医院。

我看见他眼底的心疼，隐约想起来，高考前他好像说过喜欢我，还送了我一支钢笔。

“周磬，你知道段然在哪儿吗？”

“怎么了？你联系不上他了吗？”

“他不接电话，也不回微信，你要是知道他在哪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

周磬很抱歉，“对不起啊段佳，我刚从郊区外婆家回来，还没来得及联系这帮老同学。要不我帮你问问赵奇，段然和他最铁，他肯定知道。”

赵奇。

“不用了。”

我推开他站起来。

“段佳——！”

他忽然喊住我，“你，最近还好吗？你妈妈对你还好吗？”

他来过我家，亲眼目睹过我妈打我。

我几步撵上公交，把他甩在车窗外。

......

我在车上睡了一觉，梦里全都是我弟的日记本。

高一入学，晴空万里。

“嘿！我可真是走了狗屎运！居然跟我姐分到了同一班！以后考试不怕没人罩了哈哈哈！”

期末当天，乌云罩顶。

“哭了，我姐不借我答案，我可是她亲弟弟啊！这次考试要垫底了......不过我姐说的对，现在借我抄等于害我，我得好好学，争取以后和她上同一所大学！”

高二。

“赵奇这夯货居然转学到我班了！哈哈哈！我就说么，没我的高中有啥意思，是兄弟就要一起挂科！”

“今天把赵奇揍了一顿，因为我发现他居然对我姐有意思？？？王八蛋！我拿你当兄弟，你居然想当我姐夫！吃屎去吧！”

高三。

“万万没想到，为了收买我当他小舅子，赵奇居然送了我一台PS4......不行，我得保持初心，不能让丫得逞！”

“嘤！初心好难！孩子快扛不住了！”

“我问了我姐，她说对赵奇没兴趣。得，这回老子不仅损失一台PS4，还有一台苹果X！不过为了我姐，忍了！”

高考前一天。

我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天上连一片云彩都没有。

看完考场后，阿然说要请我喝饮料，结果却碰到了赵奇。

赵奇像是喝了酒，上来就要拉我，被阿然给揍了一拳。

“我警告你离我姐远一点儿！要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而他在日记里写道：

“赵奇这小子最近很不对劲，经常看一些黄色废料，我得防着他点儿，不能让他再有机会骚扰我姐。”

“姐，明天你一定要好好考啊！给我争口气！”

......

梦醒了，我仿佛看到那个恣意鲜活的阿然，插着腰，挑着眉，笑着看我：

“怎么样姐？我这个弟弟够意思吧！”

我看着手机，对话框还停留在昨天晚上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家那里。

我缓缓敲下一行字：

阿然，不管你在哪儿，姐姐一定会找到你。

......

我没想到会在警局遇到赵奇的妈妈。

“阿姨。”

啪——！

她扬手抽了我一巴掌。

“告诉你弟，就算他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他挖出来！”

血沫顺着嘴角冒出来，我哽着声音问，“阿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段然开车撞死了我儿子！监控拍得清清楚楚！可怜我儿才刚刚19岁，竟然被他活活碾死了，躺在冷冰冰的地上，没人管，没人问......我的儿，我的儿啊——！”

我惊讶得忘记了疼。

怎么会这样？

我弟撞的人，竟然是赵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