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停在家门口，已经一个小时了。

我有些疑惑，便告诉了父亲。

父亲放下报纸，拄着拐杖走到窗边，眯着眼辨认了半天，才让我去开门。

来访的竟是一位衣着讲究的中年女子，眼圈泛红，像是哭过。

她一进门就说：“赵叔，我是贾兰，贾有利的女儿。

” 父亲愣住了，二十年前的往事涌上心头。

1985年的一个清晨，我们赵家村笼罩着一种奇异的氛围。

村里令人敬畏的贾有利，竟然上吊自尽了。

谁也不知道原因，各种猜测在村里蔓延开来。

贾有利是1978年搬来的，一个外姓人想在当时排外的村子里立足，谈何容易，更何况我们村还有赵、张两大家族长期不合。

我还记得贾有利刚来时，几个村里的混混去他家闹事。

贾有利没说什么，几下就把他们打倒了。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事：他抄起镐头，朝自己头上砸了下去。

鲜血从他额头流下，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不想惹事，但也不怕事。

从今以后，谁要是再来找麻烦，这就是下场。

”那一刻，大家都明白了，这个男人不好惹。

后来，我们才知道贾有利曾是个军人。

因为他没有服从上级的命令，被开除了军籍。

回到老家后，乡亲们把他当作耻辱，他只能带着妻女四处漂泊。

父亲曾问我贾有利为什么来我们村，父亲说：“他说这里够偏僻，适合重新开始。

可惜啊……”

贾有利成了村里的一个特殊存在。

他性格倔强，但为人正直。

每当村里出现纠纷，特别是赵家和张家争执不下时，他总是站出来调解。

有一年，两家因为村支书的位置差点闹出人命，就是贾有利挡在他们中间，平息了这场纷争。

“老赵，你们打了人家，该赔礼道歉。

”他对我父亲说，“这么打下去，早晚要出大事。

” 就这样，困扰村里几十年的积怨，被他化解了。

贾有利家也有难处。

他妻子身体不好，只有一个女儿。

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压力。

“断子绝孙的东西，滚出我们村！

”经常有人在他家门缝里塞这样的纸条。

贾有利从不吭声，但我曾无意中看到他躲在墙角偷偷流泪。

那个一向坚强的男人，也有脆弱的一面。

直到那个清晨，他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留下的遗书只有几句话：“对不起老婆，对不起女儿，我给你们丢人了。

” 村里乱成一团，但奇怪的是，没人愿意帮他料理后事，都说上吊死的人不吉利。

只有我父亲站了出来。

“死者为大，管他什么原因。

”父亲带着几个年轻人，砍了自家林地的杨树做棺材，帮贾有利入了土。

葬礼之后，贾有利的妻女离开了村子。

他，曾经让村里人又敬又怕的男人，渐渐变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连谈资也渐渐消失了。

二十年后，他的女儿却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

父亲问贾兰：“这些年，你们过得好吗？

” 贾兰说：“妈妈去年走了。

临终前，她让我一定要回来看看您。

当年要不是您，我们连爸爸的葬礼都办不了。

”

原来，离开村子后，贾兰和母亲去了南方。

母亲做保姆，供她读书。

她很争气，考上了大学，后来成了一名医生。

“这些年，我一直想回来看看，但妈妈说还不是时候。

她怕我回来会受委屈。

” 贾兰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我们欠了二十年的债。

” 父亲没有接，只是笑着说：“你能回来看看，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

夕阳西下，贾兰开车离开了。

我和父亲站在门口，看着车子消失在村口的转弯处。

我问父亲：“爸，你说贾叔当年为什么要……” 父亲望着远方，说：“有些事，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这是贾有利教会我的最重要的一课。

”贾有利的死，真的是因为世俗的偏见和生活的压力吗？

又或者，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