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3日，94岁高龄的历史学家许倬云在其社交媒体上写道：

“孙悟空一变成斗战胜佛，就没有了战斗精神，就变成统治阶层”。

“所以说，孙悟空只能活在孙悟空的时代。变成斗战胜佛，他就活不出孙悟空的样子”。

“理想境界对我们来说，是永远要到而到不了的境界。永远要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性，永远要有纠正错误的可能性”。

“并不存在不可改的历史命运，也不存在历史决定论。历史只能永远追寻、矫正和改进”。

……

许老先生的这段话，在语意、层次与逻辑上，似乎显得过于跳跃，我们不妨试着来理解一下其所表达的含义吧：

其一，孙悟空在以唐僧为领导中心的带领下，师徒四人西天取经成功后，等于是“得道升天”，成了许倬云口中的“统治阶层”。

这就有点像是水泊梁山的好汉，当年的孙大圣，等于是被天庭和如来招安了，于是乎，一个“斗战胜佛”的名头，让他摇身一变，成了天仙诸神的同道中人，成了他曾鄙视和反抗的阶层之一员——你让斗战胜佛，从此还能反抗谁去？

西游记的作者，所能回看的历史里，王朝帝王的更替中，像悟空这样的造反者，最终的命运无怪乎就是：

或能造反成功，实现“皇帝轮流做，今日到我家”的新帝王梦——让过去那个叫作孙行者的石猴，成了新的“玉皇大帝”。

或者，像宋江一样被皇帝招安，且还能在剿灭反匪时立功赎罪——一如悟空助力御弟唐僧，西天取经成功，可以混个一官半职，成为什么“斗战胜佛”，如果从此心如止水，不再对玉皇老儿产生威胁，就能永世快活逍遥。

当然，更可能的另一种情形，则就像历史上无数的造反者一样，被实力与势力更大的当政者，剿灭于萌芽状态，很快就作鸟兽散了。

当然，对待石猴这样的有手段者，如果能用紧箍咒拿捏住，成为为我所用的工具人，倒是玉帝最想要的利用方式。

大不了，或扔给一个什么“齐天大圣”的虚名，或是用先给其戴上紧箍，再许以立功后取下。

最后，再扔给一个“大官帽子”——“斗战胜佛”，从此，纵有天大本事的齐天大圣，也都成了“咱们的人”，于是乎，天下“太平无事”了。

而这位无爹无娘、只受天地精华而蹦出石缝的猴子，他的初心，或曰理想是什么呢？——真是为了一官半职吗？真是享受功名利禄吗？其实还真不是！天地间，最无欲无求者，悟空说第二，难有人敢说第一。

其二，许倬云接下来的思路，就从孙悟空跳到了谈论“理想”上。

而孙悟空的追求与理想，其实，就是一个词：“自由”！

学会了七十二变，还有一纵十万八千里的筋头云，悟空想要的，就是这种可以来无踪去无影的无拘无束。

大圣每日所想所为，就是与熊妖虎怪牛魔王们呼兄唤弟，就是在猴孩子们的“大王”之欢呼声中，快活好玩得管他娘的去。

即便后来，因为“好奇害死猴”，被误导上了天宫，当了弼马温，和砸了蟠桃园，也都是因为，受不了被限制、被小看的窝囊气与不自由，才会反下天宫。

甚至是讨要的那个虚假名头——“齐天大圣”，孙猴子也没有真的想像玉帝老儿那样，成为与其平起平坐的统治者，他要的只是自由自我、无人管束而已！

所以，孙猴子本来的理想境界，并不是什么反抗统治者的天庭，而只是不想受任何拘束，可以活出自我——自由自在，才是孙猴子初心之中想要的理想境界。

但是，自由，并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而更应是你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

所以，当被招安的大圣，不想做弼马温和蟠桃园的保安工作时，这时，他已无法获得“我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的真正自由了。

于是，被压在石头缝里，孤寒寂寞了500年后，为了得到石缝外的相对自由，大圣终于低下那颗世上最高贵的头颅，于是，才有了陪伴唐僧，取经走“正道”的机会。

从夹在石缝中不能动，到被骗了戴上紧箍，自由，从此旁落于他人之手，成为他曾反对者的一个“打手级”的工具人，也就成了《西游记》后半部中，孙悟空命运的终途了。

当“斗战胜佛”的大帽子，成了最后和最高的封赐，孙大圣的理想所居，不再是许倬云所言的“永远要到而到不了的境界”，而是从此到顶和到底了，所以，《西游记》也就到此戛然而止也！

西游记里演义的皇朝帝王时代，如今，已成了真正的历史。

皇帝老儿们的金镶玉砌之天庭，在中国的历史上，已然作古——“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古埃”，我们的历史，已迈进到人民共和国的新阶段。

从此，再没有了神仙在百姓头顶上拉屎的天庭皇宫——变成了一切源于人民，一切为了人民，一切从人民出发，成了我们的终极目标和理想之境界！

其三，最后，许倬云这位历史学家认为：理想没有止境，也会遇到错误与坎坷，有着纠错的永远可能性——由此，可以想见人与神的最大区别所在了：从行者到大圣，再从悟空到斗战胜佛，孙猴子的形象，也就永远定格了！

神仙的社会和理想，必然是完美的——如来、玉皇大帝们哪能有错？无错的神存在，就不能有任何人挑战他们，神仙们，才是真正“一句顶一万句”的永远正确者。

而人不是神，人是会犯错的，比孙大圣还会常常犯错，所以，不是神，也不是圣，则人类再怎么伟大，也仍是走在正确与错误互现的历史坑道中。

所以，“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人类的历史，也从来不会完美；未来的方向与路径，也难言“一条路走到天亮”——这样的思维，其实，不就是“实事求是”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之谓吗？

其四，于是乎，许倬云的思绪，定格在这样的结论中——“并不存在不可改的历史命运，也不存在历史决定论。历史只能永远追寻、矫正和改进”。

神仙、妖魔、鬼怪，置于人类幻想、寄托的世界里，一切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命运——人生走向、阶层命运，都是上天自有安排，都是不可违逆。

所以，一切天注定之下，像孙猴子的反抗，虽最初看起来，多么过瘾与酥爽，但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安抚民心的一顶官帽子：“斗战胜佛”的空名而已。

但我们人类相信的，却是“人定胜天”，是人类可以逆天改命——所以，当皇帝老儿被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当国家的名字上，第一次写上了“人民”的字样——则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将当家作主者，给写成了“人民”！

统治者不再是“天子”，而是人民的“公仆”——人民只是将自身的权利，让渡出一部分给国家，让执政者为人民代行管理权力，并依法服务于人民和人民的国家，这样的“理想国”，人民怎能会不欢喜？

过去的历史，已无可更改——除非被人为的书写；刻意的隐瞒、涂抹或改变；而未来的历史，当然可以有不同的走向，逆天改命之手，理当掌握在今人的手中。

只不过，“理想邦”的建成，不可能一蹴而就，而只会永远在路上——其实，本没有什么完美无缺的神仙世界，而不完美，才是人世间真正的“完美”！

所以，斗战后，真的胜了吗？——其实，放下屠刀，才能立地成佛！哪怕成不了圣人，又何妨，是吧，我们的石猴兄？【原创评论：瑜说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