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体不行,回去吧。”
军医抬头瞥了我一眼,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北风,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
我愣在那儿,脑袋嗡嗡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医生,我……我身体一直挺好的啊。”
我声音有点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可那军医连头都没抬,只摆摆手:“不用说了,赶紧去拿体检表。”
我站在门口,手里的体检表像有千斤重。
表上那三个字——“不合格”,刺得我眼睛生疼。
一阵风从窗外灌进来,吹得窗帘哗啦啦响。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里。
事情还得从五年前说起。
1965年,我刚满18岁,村里来征兵,我第一个报了名。
那时候,能穿上军装是多大的光荣啊!
家里的大人都说:“小国,这可是咱家祖坟冒青烟了!”
我也觉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后来分到部队,地点在北岭山,偏远得很,四周全是大山,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我是个不怕吃苦的人,干活卖力,啥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领导看我踏实,又肯学,后来把我分到后勤修理班。
修电线、换水管、补房顶……这些活儿虽然不起眼,但我干得有板有眼。
有一年大雨把营房冲塌了,我们几个修理班的整整干了三天三夜,连觉都没怎么睡,把营房修好了。
首长还表扬我们,说:“修理班的小伙子们个顶个的能干!”
那时候,我心里热乎乎的,觉得自己干啥都值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一天天进步着。
1968年,我被评了先进个人,还立了个三等功。
班长开玩笑说:“小马,再干两年,提干没跑儿了!”
我听了笑笑,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我不知道,命运早就给我埋下了一个大坑。
1970年,部队通知我要去体检,说是提干前的必要程序。
那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就和炊事班的老刘一起坐车去了部队医院。
老刘比我大几岁,人憨厚,平时话不多,但那天他也忍不住说:“小马啊,这次体检过了,你可就是干部了,可别忘了老哥啊!”
我笑着摆摆手:“哪儿能啊,咱兄弟情义,比山高!”
到了医院,护士拿了体检表,领着我们一个科室一个科室地跑。
身高、体重、视力……一切都顺顺当当。
可到了内科,命运却来了个急转弯。
医生只拿着听诊器在我胸口听了几下,就直接说:“不合格。”
我不信,追问:“为啥不合格?”
“肺有问题。”
他头也不抬,语气冷冰冰的。
我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凉透了。
炊事班的老刘体检完出来,看到我脸色发白,赶紧问:“咋了,小马?”
我把体检表递给他,他看了半天,叹了口气:“唉,这事儿啊,咱也不好说啥。”
回到部队后,消息传开了,战友们都替我惋惜,还有人说:“小马,这医生是不是看错了啊?”
我也想不明白,可军医的结论就是结论,谁也没办法改。
那年秋天,我退伍了,回到了老家。
家里人听说我退伍了,都觉得挺好,说:“在部队干活累,回来咱也能好好过日子。”
可只有我心里清楚,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为了养家糊口,我去了镇上的农机修理站上班。
修机器的活儿累,天天跟油污打交道,可我不怕苦,咬着牙干。
有一年冬天,我在田里修农机,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磕得鲜血直流。
可那时候天冷,血很快就冻住了,我直接用布条一缠,继续干活儿。
家里人说我拼命,可我心里明白,我是咽不下那口气。
1973年,修理站合并到县里的机械厂,我被调到了厂里。
厂里的领导看我干活儿踏实,又有技术,就让我负责一个班组。
后来厂里有了转干指标,我顺利转成了正式职工。
这些年,我一直兢兢业业,领导看在眼里,慢慢地,我从班组长干到了车间主任。
1989年,我被派到隔壁县开了个分厂,还当上了厂长。
有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会想起当年的事儿。
如果当年我提干成功,现在会是什么样?
也许还在部队,说不定已经当上团职干部了。
可转念一想,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1995年,我遇到了当年的老战友,他是炊事班的老刘。
我们喝酒聊天,聊起了当年的事儿,他忽然跟我说:“小马,你知道吗?当年那个军医后来出事儿了。”
我愣了一下,问:“啥事儿?”
老刘叹了口气:“听说他那阵子家里出了点事儿,心态不好,误诊了好几个战士。”
我听了,手里的酒杯差点掉地上。
原来,当年的“不合格”,很可能是个错误。
可我心里却没有怨恨,反而有点释然。
如果不是那次误诊,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到家乡,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它关上一扇门,却打开了一扇窗。
如今,我已经快七十岁了,身体依然硬朗,每天还能跑两公里。
偶尔想起当年的事儿,我都会笑着跟孙子说:“你们爷爷可是被‘误诊’出来的厂长啊!”
孙子们听了哈哈大笑,说我是吹牛。
可我知道,这一路走来,虽然有遗憾,但更多的是满足。
人生的路,有时候不一定要直着走,绕个弯儿,也许还能看到更美的风景。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我站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星星,心里忽然觉得很平静。
“你身体不行,回去吧。”
那句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但这一次,我只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