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陪举路,裴清荣说他高中状元之日,便是娶我之时。
可他高中后,娶了他的贵女青梅,纳我为良妾。
我连夜失踪,裴清荣找到我时,我已嫁与一猎户。
五年后,我再次入京,裴清荣疯了一般找到我。
裴清荣双眼通红:“窈娘,我真的错了,和我回去好不好。”
陆彦侧身护住我:“裴尚书,这位是有从龙之功的嘉娴郡主”
说罢,陆彦一把搂住我,冷讽:“而且,裴尚书也该尊敬些”
“唤一句,表嫂”
1
灯火昏暗,我专心绣着手中屏风,一个不小心又扎得鲜血淋漓。
一盏灯油要一百文,不如为裴清荣多买几张纸。
即便我的双眼早就看不清东西。
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可裴清荣还没有回来。
院外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我慌忙下床,却眼前一黑,摔了个跟头。
眼看裴清荣进了屋,我忍着痛慌忙站起。
“清荣,我做了饭,给你热热。”
“还有,你要的墨,我买来了,还特意做了新褂子,你试试合你的身量吗?”
我摸着黑,想去给裴清荣热热饭,却被清冷的男声打断。
“窈娘,不必了,我今日和同僚论题有些累了,先不吃了。”
说完,裴清荣便上了塌,困倦着和衣躺下。
他拒绝得猝不及防,导致我的手还保持着端饭的姿势。
我放下饭,摸着黑躺在裴清荣的旁边。
裴清荣身上的香气弱弱淡淡,我的眼泪也随着不争气的落下。
那是碧云薰香。
太傅独女陈薰儿独一无二的熏香。
我侧着身子,发觉我有点看不清裴清荣的脸庞了。
泪聚在眼眶里,却意外得看裴清荣更清晰了些。
我确诊永久性失明的这一天,他去找了他的青梅。
我叫江窈,是江宁最好的绣娘。
从前我是裴府的扫地丫鬟,后来被夫人送到江宁的庄子,成了绣娘。
裴府世代簪缨,三代首辅,而裴清荣风光霁月,是裴府年轻一代的金麟。
站位失败,曾经烈火亨油的裴府,被抄了家。
树倒猢狲散,我再见到裴清荣时,是在江宁的菜市沟中。
裴清荣腿断眼盲,浑身是伤,曾经的如玉君子躺在泥泞之中,苟延残喘。
我将裴清荣背回了家,用尽积蓄替他治病,快熬瞎了眼的绣花供他科举。
裴清荣问我,为何要如此?
我说:“奴婢是裴家的家仆,自然要照顾公子。”
我自然不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可我与他朝夕相处了三年,我以一个侍女的身份,能去爱他照顾他。
从前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可直到那夜裴清荣喝醉了。
他说他说有点喜欢我了。
酒醉之中,我生涩得很,任由裴清荣将我带向高峰。
他很有天赋,他是罕见的没有通房丫鬟的公子,却惹得我欲火焚身。
我是喜欢裴清荣的,喜欢了他十年。
从前他是少爷时,想爬床的丫鬟多如牛毛。我多看裴清荣一眼,都要被大丫鬟罚跪一夜。
可如今,裴清荣落魄,福祸相依,他只有我了。
第二日,我醒得有些迟了,裴清荣已经走了,我放在他身边的褂子没拿走。
我抓起褂子急匆匆便要往出走。
这是长安,不是江宁。
裴清荣穿的不好,是要被长安的公子哥们笑话的。
所以我没日没夜得织了一个月,换了这条月白锦的缎子,再加上我的绣工。
我想裴清荣穿上一定晴光映雪,如同泽世明珠。
我的眼睛愈发不好了,走在去国子监的路上,险些被马车撞了。
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国子监,我正要弯着腰,求门口国子监的小厮,帮我通传一下。
转头,却发现裴清荣站在门后花荫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明媚笑容。
花树后的女子轻莲慢移而出。
我忍着不让泪流出来,因为我不想看清楚他们两的表情,可终究还是看清了。
而且,清清楚楚。
裴清荣清冷的眼里都是笑,而陈薰儿面色娇羞,粉腮含春。
“裴哥哥,薰儿送你的软烟罗,穿着可还合适?”
“合适,薰儿选的,自是最为合适。”
蔷薇花墙下,真真一对璧人。
以至于,称得我如污垢一般。
我将手中的褂子藏在身后,手攥得青筋暴起。
软烟罗,一尺十金。
我手中的十条月白锦,也买不来软烟罗的一寸。
裴清荣爱陈薰儿,曾经爱的要死。
长安城中,谁不知裴清荣当初做的慕陈赋惊艳京城、单骑奔袭千里救美人,还有放百盏天灯为陈薰儿庆生辰。
可我与裴清荣是真真实实的五年陪伴,两年夫妻。
我又觉得我一败涂地,又有些心存不甘。
脑海混沌之中,小厮突然瞧见了裴清荣。
“哎,裴举人,有人找你。”
裴清荣的目光向我迁移过来,一闪而过的惊诧。
“裴哥哥,这是?”
陈薰儿的语气娇滴滴的,我想任何男人听了都会骨头一酥。
我想装得落落大方,可在真千金面前,却拙劣无比,像个小丑。
“我是……”
在两人局部的目光中,我突然不知我是裴清荣的谁。
那句我是裴清荣的妻,突然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无父母之言,二无媒妁之约,三无洞房花烛。
我发现,好像是无媒苟合。
可悲,可叹。
裴清荣突然开口,声音清朗如月,却寒冷入骨。
“这是我在江州的侍女。”
2
我的心猛得下坠,连月白锦也坠落在地,也没察觉到。
陈薰儿热心无比,帮着捡起来,脸上笑意深深:“哎呀,裴哥哥,你的小侍女还真是贴心呢。”
“只不过啊,裴哥哥从不穿这样轻贱材质的衣服。”
裴清荣眼眸依旧清淡,望向陈薰儿,我却能看出藏在其中的宠溺和爱恋。
如最锐利的刀,刺得我千疮百孔。
陈薰儿凤眼轻挑,以只有我们两能听到距离恶狠狠得说道。
“和你娘一样,天生伺候人的贱命。”
陈薰儿生来尊贵,而我贱如草芥。我此时突然很想让陈薰儿难堪,想看看这名门贵女窘迫的样子。
我绕过陈薰儿,走到裴清荣面前,绵柔却有力得说道:
“郎君,这些年在江州你里里外外都是窈娘做的,我想这衣服最是合你的身量。”
“回见,今夜窈娘想吃桂花糕,郎君别忘带了。”
“窈娘就先回去了,郎君切莫贪杯。”
我转身,我看见陈薰儿的脸瞬间变得很难看。
同样难看的,还有裴清荣。
我能听见陈薰儿跺脚跑走的声音,还有裴清荣追赶的声音。
总归让他们两难受,我才痛快。
我唱着歌回了简陋的小院,桥头边上有卖帕子的小姑娘吆喝着。
“买一方帕子吧,姑娘,这帕子很好看的。”
我突然想起,我和裴清荣的第一次相遇,也是我在街边卖帕子。
我的绣工是和我娘学的,绣工极佳,所以生意很是不错。
可却有一日,两个公子哥突然相中了一方帕子,斗得像乌眼鸡一般。
两方大打出手,不仅倾了我娘的摊位,还将旁边的摊位砸个稀巴烂。
我跪着求他们不要再打了,可卑贱之民的祈求,那些高位者怎么会听。
可裴清荣来了。
他骑着骏马,容貌昳丽,丰神俊朗,好看的不像话。
他就这么拯救了我,将那两个纨绔赶走,又给了我娘十两的安置银。
我当时就觉得,裴清荣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再后来,摊位就被砸烂了,娘也被人殴打至死。
因为那日,是陈薰儿让她的追求者,故意去砸我娘的铺子。
陈薰儿讨厌我。
所以最后,十岁的我只能在街边卖身葬母,最后被人牙子买走,最后误打误撞进了裴府。
小姑娘怯生生得看着我,道:“娘子?买一方帕子吗?”
我的思绪这才被拉回,垂眸道:“恩,买一个。”
绣上高粽,送给清荣。
我坐在房间里,等啊等,等到日落西山,也没等到桂花糕。
我见天要阴了下来,怕我的桂花糕淋湿,便拿伞快步走出去。
绝对是怕桂花糕湿了不好吃,而不是怕裴清荣浇湿。
一路走到桥头,小姑娘的叫卖声又传来。
“郎君,给你娘子买个手帕吧,好看的很。”
我脚步停顿了,心脏仿佛被掐住了一般。
是裴清荣和陈薰儿。
黄昏桥头,郎君与美人,宛若画中人。
他们和好了。
陈薰儿面色娇羞,绞着帕子,像是想解释些什么。
裴清荣却笑意深深:“好,买一个吧。”
他默认了他们是夫妻,他们和好如初。
我又要上前辩驳扫兴吗?像早上一样做个小丑,拙劣得演戏,让人贻笑大方。
算了吧。
我想给自己留一些体面。
小姑娘嘴齁甜,恭维道。
“那就祝愿二人白头到老,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裴清荣没说话,只淡淡的笑。
我能看见,裴清荣眼底,那藏不住的幸福惬意。
被掐住的心脏,好像就在那一刻,彻底破碎了。
我突然发现,我看不清裴清荣的脸了,模糊得只剩一个肉球。
雨突然就在此刻落下,我举不起伞,任由雨将我浇湿。
裴清荣没看见我。
我也不知我怎么到家的,浑身湿漉漉得像个落汤鸡。
裴清荣起身,拿着干帕子,便要擦干我的脸。
我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直直得盯着裴清荣。
“我的桂花糕呢?”
裴清荣拿着用油纸包裹得干干净净的桂花糕,塞到我手上。
今日雨来的急,幸好他藏在衣服里,没把桂花糕淋湿。
“我要的不是这家的桂花糕!”
我发疯一般推搡着裴清荣,又将那桂花糕狠狠扔在地上。
心疼得厉害,让我无法站立,只能蹲在地上,不断得抽搐,颤颤巍巍得重复着。
“不是这家的桂花糕”
“不是这家的……”
裴清荣蹲下身,将我紧紧抱在怀里,低声抚慰道。
“那窈娘想要哪家的桂花糕,我明日去买好不好”
他的怀里有些淡淡的碧云薰香,让我感觉窒息。
我双目无神得蹲在地上,不断呢喃着:“买不到了,你买不到了”
我买不到桂花糕了。
我见不到娘亲了。
我没有裴清荣的爱了。
陈薰儿回来了,我曾拥有的,都变成泡影了。
陈薰儿,是太傅如珠似宝的独女。
而我,是太傅见不得人的私生女。
3
事实我虽是私生女,却连奴婢都不如。
向来爱民如子的太傅,见我娘貌美,强取豪夺,有了一段露水姻缘。
我娘有了我,去求夫人给名分,却被打得半死。
娘死前告诉我,宁做寒门妻,不做侯门妾。
恩,我不做妾。
我是裴清荣的妻。
陈薰儿什么都有,可我一路都在不停得失去。
但是,我觉得,我至少有裴清荣吧。
第二天,我便得了风寒,热得浑浑噩噩起不来床。
裴清荣日夜守着我,一直没没出门。
我窝在被子里,闭着眼,装着睡觉。裴清荣一次又一次换去我额上的帕子,试我的体温。
裴清荣买来了全京城所有家的桂花糕,可我只空未动。
无论哪个,都不是我想要的那个桂花糕了。
裴清荣并不是废物,家道中落后也不自暴自弃,前期靠着我的绣工赚钱,可后来确实靠他抄书贴补大半家用。
后来,我的病好了,可眼睛却越来越坏了,连裴清荣站在我面前都险些认不出。
但是没事,我能闻到裴清荣身上若有若无的碧云熏香。
我能摸到裴清荣落在榻上的络子,上面绣着鸳鸯和薰字。
我也能听见房门外,那太傅府的马车声。
有趣的是,裴清荣夜夜缠着我的时间次数也多了起来。
我想大概是他要恪守礼制,未婚不能与陈薰儿欢好,所以才寻的我。
因为他叫错过名字。
床帐翻滚之间,交颈鸳鸯剧烈喘息着。
我双臂环着裴清荣的脖子,任由那略扎的胡茬乱蹭。
裴清荣很厉害,不止是在读书,床榻之上也很是不错,很是能顶触到女子的心意。
情到浓时,我呼吸急促。
“清荣,你爱我吗?”
裴清荣正是急促之时,一时间没有回答我。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滑落,肩膀一耸一耸得引来裴清荣的注意。
裴清荣不爱我了。
我想不通,陈薰儿明明辜负了他的。
在裴府被抄家那一日,陈薰儿就退了婚约。
若是有人辜负了我,那无论之后他再如何千般万般对我好,我都不会回头的。
绝不。
回头。
我的哭声虽细微,但仍引来了裴清荣的注意。
裴清荣喝多了,压在我身上,细碎得吻去我眼角的泪,板过我的脸,看他的眼睛。
“薰儿,我发誓”
“我绝不负你”
“我爱你”
裴清荣的眼睛深邃似海,与我唇齿交缠之间有淡淡的酒气。
话音未落,我发现我看不清裴清荣的所有了。
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心。
这次我没流泪,反而更努力得与裴清荣交缠着,仿佛要将我自己嵌入到裴清荣的身体中。
因为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晚了。
我要瞎了,也要走了。
裴清荣既然负了我,那我也不要他做我的郎君。
我不要他了。
我要回江宁当我的绣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