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纪平说:“你可以写我老婆的故事,感人至深!”
真是奇怪,纪平一个粗人,每当说起他老婆时,总像个没出阁的少女似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但我没资格取笑他,我和他同龄,却至今连个老婆也没有。
也幸亏没老婆,凭我目前的收入,有也养不起。
相比纪平来说,我算个文人,往高大上的方向说,就是作家,不过只是个不入流的作家,编造一些神经错乱的男欢女爱糊弄读者,所以日子过得清贫辛苦。
以前,我居住在一个大城市里,自从走上了专职写作这条道路之后,我就越来越感到生存的压力,所以就搬到生活成本相对较低的这个小县城,就认识了纪平。
平时,他上他的班,我写我的小说。
到周六的晚上,要么他约我,要么我约他,到“生人莫进”酒吧里喝几瓶啤酒,吃几串烧烤。
酒可以随便喝,只要有钱,小说却不能随便写,写着写着就没灵感了。
听到纪平让我写她老婆的故事,我立刻来了兴趣:“说说。”
02
纪平的老婆,名叫田霞,原是湘西人。
她在湘西的时候,过得原本挺不错的,有份好工作,收入不菲。
在她二十六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出差到外地的某个清晨,在火车站捡到了一个弃婴,是个女孩。
当时她没考虑太多,就把女孩带回了家,一边发布广告寻找女婴的父母,但终究没找到。
相处得久了,她和孩子有了感情,就决定把孩子抚养大。
大姑娘带孩子,有诸多不便之处,所以她的爸妈坚决要求她把孩子送进孤儿院,而她却执意要把孩子留下来。
为此,她不惜和亲友决裂,带着孩子背井离乡,跑到这个小县城开始新的生活。
其后就认识了纪平。
这是八年前的事,现在那个孩子已经八岁了,取名念念。
03
耐着性子听完,我没觉得有什么稀奇,也没觉得怎么感人至深。
我问:“然后呢?”
纪平说:“然后她就是我的老婆了。”
我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你笑什么?”纪平急了,“你别往歪处想啊,孩子确实是她捡的,当地居委会开的证明写得明明白白!”
我赶忙解释:“我没想歪,只是觉得挺传奇的。”
纪平说:“我老婆漂亮,身材也好,性格也好,各方面都好,要不是她带着个孩子,我就是积攒几辈子的福气,也不可能娶到她,她就是看中了我的实在,能实心对孩子好。”
“你们再没要孩子吗?”
“没要,田霞天生不孕,这回相信孩子不是她亲生的了吧?”
04
第二天刚起床,纪平就打来电话问我:“昨晚我和你说什么了?”
“靠,”我说,“你不会又断片了吧?昨晚才喝了多点儿啊!”
“唉,没办法,就这么个毛病,一喝就断片,我到底说什么了?”
“你说了你老婆的感人故事,让我写成小说。”
“你可千万别写!”纪平急切地说,“当年我老婆和我有约定,念念的身世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就当成亲生的养。”
我说:“不写,就那么点事,写出来也没人看啊。”
挂了电话,我忽然对纪平的老婆产生了兴趣,很想见见她。
05
过了一个礼拜,纪平约我喝酒。
“今晚来我家喝吧,我老婆不太愿意我常在外面喝酒,总怕我酒后失言把那事说出去,在家她能盯着我点儿。”
当晚,我第一次踏进了纪平的家门。
我第一眼看到纪平的老婆田霞时,一下子僵住了。
她太像我的前女友了!
不是像,简直活脱脱地就是。
我试图找出一个特点来让我否定这种猜测,但终不能够,反而越看越觉得两人就是一个人。
我发现,田霞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田霞不爱说话,不知是由来如此,还是有我在场的缘故。
她沉静地坐在纪平的身侧,不参与我们的任何话题,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偶尔督促一下女儿念念吃饭,也不出声,只拿眼睛瞪。
这一瞪,更让我看到了前女友的神态。
06
我的前女友,准确地说,是第一任女友,名叫顾影。
十年前,我们相爱。
年轻的无畏和无知,让我们疯狂地开发着对方的身体,也残害着对方的身体。
我们在一起的两年间,她三次流产,终于被大夫宣告,她不可能再怀孕了,她永远地丧失了做母亲的资格。
那段时间,我特别苦闷。
我不甘,却又不想放弃顾影,我爱她,但对于传宗接代,我还想着自食其力。
我爱上了喝酒,天天醉,喝得形销骨立,大有放弃人生的势头。
忽然有一天,顾影失踪了,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再没见过她,然而却始终忘不了她。
她走了以后,我在疯狂地做着两件事:一件是疯狂地找她,一件是疯狂地恋爱。
这么多年,我不知谈了多少场恋爱,长则几月,短则几天,最短的可能要论次算,假如一夜情也算恋爱的话。
我想找个可以代替顾影的人,那样我就能忘记她了,然而始终没能找到。
闲暇时,我便爬在电脑上不停地写作,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的愧疚和悔恨。
写着写着,我就成了所谓的作家,我出的第一本书,叫做《影子的影子》。
影子是我对顾影的称呼。
07
纪平向田霞说:“老鄂的小说写得特别棒,有空你看看。”
田霞没抬头,我看到她拿筷子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
她顺势把筷子放下,划动了一下放在一边的手机,把注意力投到屏幕上,以掩饰自己的不安。
结合她第一眼看到我时的表情,我几乎确认,她就是顾影。
我想试探一下。
我对田霞说:“纪平天天跟我说起你,说你……”
我的话刚开始,田霞忽然站起来,不经意地瞟了我一眼,透着些许厌恶,轻声说:“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起身回了卧室,又探出头来喊:“念念你还吃不,不吃写作业去!”
念念噘着嘴,撒着娇:“我还要吃。”
从长相上对比,念念确实可能是田霞捡来的,田霞很漂亮,而念念则有些丑,眉毛很重,眼睛却很小,厚眼皮,像肿了似的,一笑起来就眯成两条缝。
那晚田霞再没出来,直到我离开。
08
纪平好久没联系我,让我有点纳闷而且担忧。
他喜欢和我喝酒,最多一个礼拜,他就会约我,然而这次,一个月过去了,他都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我试着给他打了电话,他说这段时间忙,等有空了再约我。
一等,又是无限期。
我再次约他,他仍说忙。
他只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怎么可能那么忙?
于是我猜测,可能是田霞给他说了什么。
那么也就进一步证明,她就是顾影,她不想让我干扰她的生活。
09
几个月后的一天,纪平忽然给我打来电话,约我喝酒,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的心情极差。
当我见到他时,我吓了一跳,他颓废极了,蓬头垢面的,像个流落街头的流浪汉。
纪平说:“她骗了我!”
他从衣服里面掏出一个很薄的小册子,我看到上面写着“DNA亲子签定意见书”的字样。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有些慌乱。
纪平没注意到我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10
前段时间,纪平一家三口到医院做了体检。
采完血,纪平拿着三支采血管送往化验科,途中他突发奇想,一家三口做个DNA签定,结果会是怎样的呢?
也或许是他的潜意识里带着一点对妻子的怀疑。
他偷偷地从采血管里取出一点血液来,到化验科委托了DNA鉴定。
鉴定结果让他很难堪:田霞是念念的亲生母亲。
当然,父亲不是他。
11
“她为什么要骗我,我那么信任她。”纪平泪流满面,痛不欲生的样子,“她如果开始就告诉我这些,我绝不会这么难过的……”
他握紧拳头,狠狠地擂着桌子。
我想安慰安慰他,可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更关心的是:“那么,你老婆,你问过她吗,她是怎么解释的?”
纪平说:“能怎么解释?她骗了我呗,她说她十年前交过一个男朋友,她为他先后流产三次,大夫说,她以后再不能怀孕了,她的男朋友就开始嫌弃她,她一气之下,不辞而别,永远地离开了他,没想到刚一离开,她又查出怀孕了,她就不顾一切地把孩子生了下来。”
确认了,田霞就是顾影,我的影子!
而且,念念就是我的女儿,怪不得我看到她时,总觉得那么亲。
我浑身的肌肉和神经都在痉挛着。
我至今仍深爱着顾影,而她为了我们的孩子竟如此忍辱负重,我理应承担起这份责任。
说是责任,倒不如说是我的福利,是老天对我的法外开恩。
片刻间,我做了一个罪恶的决定:把顾影和孩子夺过来,她们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沉默了半晌,我艰难地开口:“那就离吧,长痛不如短痛,各自放生,另谋新生……”
“我不离!”没等我说完,纪平就坚决地否定,“你这是屁话,天下的道理,全他妈的是屁话!我不能失去她们,我就不该去做那个狗屁签定!”
我平静却残忍地说:“可你已经做了,必须当机立断!”
纪平放声大哭起来。
12
那晚纪平喝了好多酒,醉得一塌糊涂,我却因为大脑疯狂地运作而时刻保持着清醒。
既然纪平不肯撒手,我就从顾影的身上想办法,我比谁都了解她,知道该怎么做。
我把东倒西歪的纪平带到一家宾馆,开了一间房,然后用纪平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叫来一个小姐。
曾经,在极度的寂寞和空虚之下,我尝试过那样的服务,所以留着电话。
然后同样用纪平的手机给他老婆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她宾馆的名字和房间号码。
我离开房间的时候,那个小姐正在给人事不省的纪平宽衣解带。
我给了她好多钱,让她好好服务我的好兄弟,天不亮不准离开。
13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纪平给我打来了电话。
“完了,”他颓废地说,“我犯错误了,她要和我离婚。”
我假装吃惊地问道:“怎么了?”
“昨晚太丢人了,我叫了……小姐,被她抓了个现行,我什么都不记得,她拍了视频。”
果然,昨晚的他像从前一样断片了。
“你——怎么能这样?”我用埋怨的口气说。
“是啊,忘形了。”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像被捅破了鼓纸的喇叭,“幸福的时候,得意忘形,没事找事,找来了痛苦;痛苦的时候,又失意忘形,把一切弄丢了。”
头脑简单的他,忽然说出这番哲学意味十足的话,看来灾难真的是人生的成长阶梯。
我假意地自责:“都怪我,昨晚我应该送你回家的,可当时看到你没一点事。”
“唉,我就这副德性,没本事还不省事。”
“跟她好好解释一下,毕竟是她骗你在先。”
“那能一样吗?”纪平似哭而笑,“发生了这种事,我真没脸解释。她没生气,一早起来还亲了我,她说她理解我,但是接受不了,我还能说什么?”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心里忽然闪过一句古语: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对不起了,兄弟!
14
我的心里其实是忐忑的,就算顾影和纪平离了婚,我未必就能如愿以偿。
但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毕竟我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和纪平的结合,是对命运的妥协,而非真爱,我确信。
况且我们之间还有个念念。
那晚,我拿走了纪平那份DNA鉴定报告,去医院把报告上的DNA图谱和我的血样进行了比对,证实念念是我的骨肉。
这更加坚定了我要把她们夺回来的决心和信念,先天的血缘关系,是谁也割舍不断的。
15
一个月后,顾影和纪平离了婚,她带着念念走了,像八年前一样果决。
我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已不知去向。
我毁了纪平的幸福,自己却一无所得,损人不利己这个词就是针对我说的。
所幸,顾影给我留了最后一点尊严,没有告诉纪平,我就是那个渣子。
当然,这也是为纪平,为她自己,为念念,留了一点体面。
所以我和纪平还是好兄弟。
我们隔三差五就要到“生人莫进”酒吧里喝啤酒,吃烧烤,不过话都少了。有时坐一两个小时,也展不开一个话题,就那么闷坐着,喝闷酒。
两年后,纪平被检查出得了尿毒症。
其实他早有肾炎,只是自己没当回事,严重时吃点药,输点液,酒照喝不误。
一个所谓的文人,一个粗人,臭味相投是有原因的,他和我一样,怀念爱人的方式就是无节制地纵欲,只是他获得了惩罚,而我没有。
不过我想,应该快了。
每隔几天,我就去医院陪陪纪平,相对无言,他躺在病床上,我坐着,任由时间在空气中流动,最后我站起来走了,他留在了那里。
16
一个午后,我们就这样闷坐着,病房的门开了,是顾影。
她坐在纪平旁边的床上,望着纪平,我则望着她。
之前的八年,把她从一个鲁莽冲动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成熟优雅的少妇,而这两年,她纯粹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不再鲜艳,不再鹤立鸡群。
她形容憔悴,不再像从前那样永远容光焕发了,穿着也不像从前那样一丝不苟了,头发略微有些凌乱,夹杂着几丝白发;眼睛里,那种特有的桀骜不驯和坚毅也淡了许多。
我的心不由疼了一下。
纪平只看了她一眼,便把目光投向屋顶,淡淡地说:“你来干什么?”
顾影没流泪,脸上也看不出悲伤,微笑着,似乎还带着一抹少女般的羞涩。
她抓住纪平的手,温柔地说:“念念想你了……”
我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纪平的眼中,滚出两颗豆大的泪珠。
17
顾影从此在医院给纪平陪床,我偶尔去一趟,她不排斥我了,有时还和我交流一下纪平的治疗方案,但于过去的点点滴滴,却只字不提。
我的一部长篇小说获了奖,奖金很丰厚,领完奖回来,我便匆匆赶往医院,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顾影。
告诉她当然不是让她为我高兴,而是我决定,拿出这笔钱给纪平治病。
这段时间,她被钱难坏了。
走到一个诊室门前,我听到里面传出顾影的说话声。
门半开着,纪平的主治大夫坐在桌子后,手里拿着一张纸,顾影坐在她的对面,背对着门口。
“没办法,”大夫说,“你和他的配型结果完全不符。肾移植技术现在很成熟,手术本身的风险不大,最大的风险就是术后的排异反应,极有可能短时间内致命……”
肾移植?
难道顾影要给纪平捐肾?
我的心发起抖来。
她无奈地站起,转身往外走,我赶忙闪在一边。
她低着头,有气无力地,沮丧地走,没看见我。
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消失在楼道的拐弯处,泪水朦胧了我的双眼。
擦了把脸,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我走进了诊室。
18
大夫通知我配型结果的时候,我正躺在出租屋的床上发呆,回忆着自己的前半生。
大夫告诉我,我和纪平的配型很理想,如果后续检查没什么问题的话,马上可以手术,把我的一个肾,移植到纪平的体内。
大夫问我什么时候方便,我说:“随时可以!”
这样的结果,虽然意外,倒让我平静了下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又带着几分悲壮,几分悲凉。
我舒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又躺回床上发呆,设想着自己的后半生。
19
顾影来了。
她坐在椅子上,我坐在床边,沉默了许久。
半晌,她开口:“我是不是应该阻止你?”
“不用,欠下的,终究要还。”
又沉默了半晌,她起身,走在我的面前。
她低着头,我仰着头,相互对视着,仍是无言。
她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嘴角抽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没说。
她开始解我的衣服,我痴痴地望着她。
但我阻止了她,文人骨子里的那点悲悯因子发挥了作用,我觉得这样最好,刚刚好,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再多就庸俗了。
我按住了她的手,她停顿了,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表示领会了我的意思。
“谢谢你,”她说,“那我走了。”
她走到门口,我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影子——”
她站住了,回头。
我说:“能原谅我吗?”
她的泪水终于滚出了眼眶,身体微微地颤动着,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声音哽咽了:“其实,我挺幸福的,这辈子,我值了!”
然后迅速拉开门,又站住了,思索了一下,转身,又迅速地走到写字桌前,把那本《影子的影子》拿起,捧在怀里,又迅速走到门口,又站住了,又思索了一下,又转身,手里拿着一串钥匙,递向我。
“我去医院了,你去托管中心把念念接回家,陪陪她。”
一时间,我的脑子里的各种思想交替闪现,最后汇聚成同样一句话:这辈子,我值了!
花钱找祖宗,到头一场空。辛苦几十年,一朝解放前。一言不合离,一不高兴跑。管我是几岁,到死是公主。千岁千千岁,来世成万岁。一婚穷二婚富三婚四婚有别墅,多离几次秒变首富。
什么
人性使然,虽然有点儿乱,但结局很好,不知道最终结局会如何,他们三人会这么平静的一起走下去么?当任何一个人心里有了波澜都会把一切美好搅乱,比如男主想认亲,女主心里还有前任的影子,现任男人知道了女人的事不知会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