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给裴誉下过药,一夜荒唐后逼他做了我的面首。
可不过半年,我就将他丢出了公主府。
「他德行不堪,自荐枕席,如今我玩腻了,自然是有多远扔多远。」
多年后再见到裴誉,他已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普陀寺内,他陪着小皇帝前来祈福。
却在看到我后面色骤然紧绷。
「李朝邑。」
他抵着我,眸光阴戾沉沉。
「我曾说过,若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会亲手杀了你。」
1
新帝登基来后普陀寺祈福,也带了不少人。
来往的官员路过我时总要说上几句。
「这是被废的那位长公主吧?」
「可不是嘛,原以为流放路上死了,谁知道是在这连冷宫都比不上的地方。」
春桃气得正要开口,被我拦住。
「若不是怕殿下回不了京,奴婢一定要撕烂这些人的嘴!」
她愤愤不平,还朝那几人瞪着。
那几个官员反倒像是没看见她这神色一般,自顾自往前走,只是越过她后神色忽然变得惊恐。
直到他们拱手行礼,我这才恍然。
原来是有人从大殿出来了。
转而抬眸,却猝不及防看到了裴誉。
他一袭黑袍,依旧清冷隽秀,芝兰玉树。
一众大臣围着他,无不毕恭毕敬。
三年未见,他已成为高高在上的摄政王。
而我……
被废后变成死了都无人在意的存在。
心口一阵窒息,我蜷起手指,身躯微曲下来,不想让他看清我的脸。
可恰好和我传过信的小太监走过来。
「殿……」
除了春桃,已经没人叫我殿下了。
他叫了一半发现不太妥当,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陛下请您进去。」
我身体一僵,听到裴誉的脚步声似乎停了下来。
随后一道视线从我身后压过来。
我捏紧衣摆,梗着脖子,匆匆提步不敢回头。
心下宽慰着自己进了大殿。
三年未见,我身形大变,就连故人看到我都要愣神好久。
他又未看到我的正脸,应该认不出我。
普陀寺偏远,新帝好容易过来一次,如今我总算有了回京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面对眼前只比自己小三岁的侄子,我在心里盘算着已经打了无数遍腹稿。
「姑姑要回京?太皇太后是身体抱恙……」
到底是那个人的儿子,他们眉眼之间总有几分相像。
而这几分的相像,足够扯痛我的神经,唤起我生理上的战栗。
「可你也知道,朕说了不算。」
他眸光凝在我身上,叹了一口气,「姑姑与摄政王那些事……」
「您还是亲自去求他吧。」
人人都知道,风光霁月的摄政王,曾被我强取豪夺当了面首。
可不过半年,我就玩腻了,当众抛弃了他。
那段耻辱往事,他只怕连记都不想记得。
更别说见到我了。
无数次噩梦缠身,我都能梦见那大雨滂沱的夜,他双眼满含恨意,咬牙切齿地对我说:「李朝邑,我此生都不会原宥你!」
2
离开时,我特地走了偏门。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前路茫茫,不见天日。
不过好在不用和裴誉碰上。
我心下一松,却突然被人拽住了手腕。
一股熟悉的熏香扑面而来。
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整个压住。
「李朝邑,原来你真的没死,躲在这儿了?」
他抵着我,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似乎怕我消失一般。
可下一刻那眸光变得阴戾沉沉,冷冽的嗓音随之传来。
「我记得我曾告诉过你,若你再站在我面前,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缩着脖子压下睫毛,却被他逼着扣住下巴和他对上。
他容光依旧,好看得令人心惊。
可在他的眼眸中,我清晰地看到自己此刻有多狼狈丑陋。
深陷的眼窝,凸出的颧骨,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嘴唇,组成了一张瘦到脱相的脸。
「怎么会……」
他声音很轻,有一瞬间的愣神惊愕,眸中有什么转瞬即逝。
「看来这几年你过得并不好。」
他的手慢慢松了,又笑起来,似乎我过得不好这件事能带给他莫大的宽慰一般。
我心里一阵羞愤无力,激烈挣扎试图挣开他的桎梏。
却反被他抓得更紧,像是生怕我会逃走一样。
他的鼻尖几近和我贴上,呼吸交缠在一起。
「你不是想回京见你阿母吗?」
裴誉眼神落在了我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兴味的笑来。
「求我啊,像从前我求你一样,求我。」
从前……
那些记忆又从夹缝里铺天盖地涌了出来。
我曾无数次逼他亲我。
在御花园,在他的众位同僚面前。
当时他愤恨不甘,却对我无可奈何。
如今身份调转,他已经有能力将那些屈辱一一向我讨回。
下巴被他用拇指轻佻摩挲着。
想着阿母独在宫中,生了重病,这几年的亏欠哽在喉咙。
还有林照……
他与春桃三年未见,若我能回宫求阿母给他们赐婚,春桃也不用跟着我受苦。
我咬牙,颤着唇,向他慢慢凑近,他却偏过头,一把推开我。
「不用了。」
他看着跌坐在地的我,满是嘲讽地扯了扯唇,「我嫌脏。」
见他要走,我攥紧手指,骨节处已然泛白。
却还是开口了。
「那我能回京了吗?」
他顿步,背对着我,好似连回头都成了对我的一种施舍。
「当然,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婢女。」
3
春桃在房间里叽叽喳喳,好容易能回京了。
回想这三年,她每天都要摇着我的袖口,念叨着:「殿下,好想回公主府啊,咱们到底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也不知道林照这狗东西有没有忘了我。」
见我每每露出难过的神色,她又道:「不过能与殿下待在一起,奴婢更开心了,殿下别丢下奴婢自己走了。」
可我还是带不走她。
裴誉让人告诉我,我只能一个人走,还要以见不得光的身份。
就像从前我对他一样。
「他这个白眼狼,亏得殿下为他做了那么多!」
春桃朝外面啐一口,骂着裴誉。
我赶忙朝传话的侍卫看了一眼,还好他并未说什么,像是没听见春桃的话一般。
再三向春桃保证,等看了阿母之后马上就回,我这才收拾了东西。
回京的仪仗队很长。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可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般场景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是被废后被人押着流放的路上……
路途不近,我恍惚记得还见了血。
具体什么事……
我的头忽然一阵剧痛,身体不自觉开始发软。
却倒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裴誉猛地推开我,像是碰到了脏东西一般擦了擦手,讥讽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种手段了?」
周围人的眼神望过来,我能听到有人的抽气声。
「怎么把她给找出来了?左相要气死!」
「可不是!独子被杀不过三年,仇人安然回京!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议论声此起彼伏。
也有人说了实话。
「她当年所做,摄政王早已经恨极她,这次回京还是以罪人这么下贱的身份,多半是有去无回。」
「当年摄政王上位后,为找她闹得天翻地覆,如今怎么可能放过她!左相只怕是能报仇雪恨了!」
我垂着头,像没听见一般上了马车。
4
不知裴誉是不是故意的,车内的布置竟然和从前公主府马车的布置一模一样。
就连我晕车时所点的熏香都一样。
我抬眼望了裴誉,却撞进一双漠然的眼里。
他仿佛看了我很久,却在触及我的视线后撇过头,又骤然发问。
「为什么杀左相的儿子?」
为什么?
我眼神颤动,手不自觉扯紧了衣裙。
马车四角的风铃叮铃作响,拽着我坠入了那一夜。
我仍能记得左奉伏在我身上时油腻腻的呼吸声。
「长公主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在我身下承欢?」
他咯咯地笑着,混着窗外的雨声令人战栗。
无论我如何拼死挣扎都没用。
他死死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去摸我的腰带,笑得越发狰狞肆意。
「殿下的嗓子还是留着等下喊吧,今夜咱们俩的事办不完就没人能救您,也没人敢救您!」
我能感觉到他已经解开了我的衣带,眼泪不觉流出,只能崩溃地张嘴去咬他捂在我唇上的手。
「我是长公主!你不怕太后砍了你的脑袋?!」
后者吃痛叫了一声,气得捏住我的气管,朝我脸上狠狠甩了两记耳光。
喉间,一阵铁腥味溢出来。
「婊子!你和裴誉玩的时候也喜欢装贞洁烈女?!」
他扼住我的喉咙,发了狠。
「你以为是谁让我来睡你?是陛下!太后算什么!陛下说了,只要不死,臣可以随意凌辱殿下!」
「要怪只怪你非要送走裴誉,跟陛下作对!」
他的手不断捏紧,肺里的呼吸几近被榨干,头开始昏胀,耳边一阵嗡鸣。
见我再没力气挣扎,他才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唇,色欲从他的眸中燃起。
他眼神恶心地游走在我身上,迫不及待俯身在我颈间。
好恶心!
真的好恶心!
被这种人折辱,我恨不得咬舌自尽!
铜镜里倒映着此刻的我,是如此狼狈不堪。
这就是为我设下的局。
没人能救我,除了我自己!
我抽出头上的发簪,直直插进那人的脖颈,温热的血迸溅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仰头,瞪大的瞳孔里倒映着我此刻的模样。
而后重重栽倒在我身上没了呼吸。
血染上了我白色的里衣,我心头却一阵麻木。
为什么杀他?
「因为他该死!我从不后悔杀了他!」
我扭头回望裴誉,指甲嵌进血肉都浑然不觉。
那晚的记忆就像是一场噩梦的序幕。
我从不觉得杀他是错。
但这世间的是非对错从来都由不得我。
「所以,是因为杀了左奉你才被废?」
裴誉紧紧盯着我,像是怕错过什么。
可我却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左奉吗?好像不是……
因为裴誉吗?好像也不全是……
是我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5
车厢又缄默下来。
直至马车停下,他忽然问我。
「那我呢?」
「你可曾后悔那日将我厌弃?」
他眸色认真,我大脑一空,却听到车帘外,有人通报了声。
「王爷,周世子听说有故人回来,特地在王府门口等着想见一面。」
周世子?
周子弈?
马车里的空气骤然凝结。
裴誉眼神冷了下来,扯唇讥讽道:「我倒忘了,殿下厌弃我的当夜,就与周世子同进同出。」
「你这般没有心的人,哪里会后悔?」
他话音刚落,周子弈的声音哽咽着从车帘外响起。
「一别三年,殿下可好?」
我还未开口,裴誉的目光便压了下来,恨不得将我碾碎一般。
他并未说话,只掀开车帘一角,给一旁的侍卫递了一个眼神。
随后我便听到周子弈被架着离开时吃痛的挣扎声。
我想掀开车帘去看,却在一瞬间被抓住了手。
裴誉捏着我的手,扼住我的下巴逼我和他对上,恶狠狠道:「敢看他一眼,我马上杀了他。」
我从不怀疑现在的他说话的真实性。
只是……
「裴誉,你这样……只会让我以为你还喜欢我。」我蜷起手轻轻问。
他一怔,又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忽然笑了。
下巴上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痛得我闷哼出声。
「李朝邑,你少自作聪明了。」
他眼里又浮现出嘲弄与恨意,语气凉薄,「我若还喜欢你,那是有多自甘下贱!」
说完,他甩开我,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擦着手指,居高临下道:「明日宫宴,你随侍。」
宫宴!那我就有机会见到阿母了!
我不禁心中一喜,却听到他离去时漠然丢下一句。
「左相也在,你可要伺候好了。」
我惊慌抬头,却只看到他下车时决绝的背影。
他果然不会放过我。
左相,当然也不会。
6
进了摄政王府,我才发现这里也种了一树桐花,此时正值花期,花开烂漫簇拥在一起。
我恍然记得,裴誉被我困在公主府时,府里的桐花也开得这样好。
当时有春桃和林照在身边,只觉得热闹好看。
如今,孤零零站在桐花面前,薄暮的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这么长,却只觉得悲凉。
好想春桃啊。
裴誉让人给我安排了房间。
比普陀寺的要大,平日里我总是和春桃窝在一处,突然这么大的床,我竟有些睡不惯。
也可能是知道自己要入宫的缘故。
我能想到那些人会如何看我,骂我,鄙夷我。
毕竟,这就是李裕到死都想要看到的。
我杀了左奉后,他让人通知左相来给儿子收尸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李朝邑,你终究还是不如朕!」
他拽着我的头发拖向父皇的牌位,全然不顾我那时还衣不蔽体。
「父皇不是整日念叨着若非你是女儿身,这皇位到死都不会落到朕的头上!」
「来!那就让父皇好好看看自己最骄傲的公主是怎么被朕废掉的。」
我趴在地上哭着慌乱掩住自己的身体。
他用脚点在我的脸上,混着我的泪,笑得肆意。
「阿姐,朕答应过父皇不杀你,只是流放路途辛苦,朕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还有你拼命护着的裴誉,等朕找到他,照样能好好享用他!」
他迫不及待地给我定罪,拆了公主府,所有侍从一律变卖。
连阿母都没让我见上一面,就将我押出了宫。
但他怎么也算不到他帝位不稳,不过半年就被鸩杀。
最终他的侄子成了皇帝,而裴誉摇身一变成了摄政王。
怪就怪他荒淫无道,逼得多少男男女女在他帐里承欢后疯癫断肢。
这是报应!
只是这三年苦了阿母。
李裕死了,我不在膝下,自己又得了重病,不知是如何熬过来的。
好在马上就能见阿母了。
7
裴誉一大早就让人扔给我一套宫装。
却不是侍女的装束。
我被一众人围着梳妆时,他就坐在不远处跷着腿,支着下巴,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
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或许是想到了更狠的办法折磨我。
一别三年,再进宫,竟然有些近乡情怯。
我局促不安地捏着手跟在裴誉后面。
一进大殿便感受到一道视线朝我刺了过来,恨不得将我剥皮泄愤。
是左相。
他死死盯着我,出口却在质问裴誉。
「摄政王将先帝废掉的罪人接进京城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