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条“火车卧铺下铺的年轻人挂帘子，不给上铺70多岁的老人坐”的视频引发公众热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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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评论可以看出，在这起事件中，绝大多数人是站在“下铺年轻人”的立场的，认为他没有错，理由是很充分的：我多花了十块钱二十块钱买的下铺，为什么要给你坐？我花钱买到了下铺的使用权，我当然有权利挂帘子，为我自己营造一个隐私性空间，关你什么事呢？

这类观点是压倒性的、强势的，非常地义正词严振振有辞咄咄有理。让很多试图用尊老爱幼之类的“道德观”指责年轻人的人都闭了嘴，讪讪而退。

那么道理真的是如此吗？

我有不同的看法要说。

首先，这件事情的本质是什么呢？是权利边界的划分。具体到这件事上，就是“卧铺车厢里上下铺乘客之间权利边界的划分”问题。

所以我们暂时不讨论年轻人、老年人这个要素，这个包括了伦理道德社会风尚在内的要素，仅一般性地讨论上下铺乘客之间的权利划分问题。

一个人花了比上铺、中铺多了一二十元钱的成本购买到了下铺，他自然便拥有了对这下铺的使用权，这使用权具有一定程度的排他性：1）比如其他车厢的乘客、该车厢其他卧间的乘客不能坐他的铺位；2）只有他可以使用在这个铺位上躺卧的权利。

但是，这种排他性具体排到什么程度呢？是否具有完全的排他性？是否也排除了同铺位上、中两铺的乘客对该下铺的临时性的短时间乘坐的权利呢？即：购买了下铺的乘客是否就拥有了对该下铺的垄断性使用权？

这是分析该事件的关键。答案应该是很清晰很清楚的：没有。

不仅没有，而且应该是：同一铺位的上、中铺的乘客具有在下铺短时间临时乘坐的权利，这一权利不应被剥夺。

这一权利是火车卧铺车厢在设计时便已赋予的，是乘客在购买上、中铺位时便被授予的，无论是该服务的提供商还是下铺的乘客都不能剥夺上、中铺乘客的这项权利。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如下几条。

先拿硬座车厢举个例子：比如A购买了一个临窗的座位，B购买了邻座临过道的位置。两个人都对自己购买的座位享有使用权，这种使用权也都具有排他性。然而A要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就必须要通过B的位置，B是否有权利在自己的座位前放个大箱子说这是我买的位置我具有对这位置使用权的排他性不能被你占用至于你怎么到你的位置上你自己想办法反正不要侵犯我的权利？（这类事情在现实中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是发生过的，并且有很多次，网上有类似这样的视频）

在这件事上，孰对孰错是显而易见的：B尽管拥有对自己座位的使用权；但A具有将B的座位作为通道的权利。这两种权利在他们各自买票的时候都是被同时授予的，B无权阻碍、剥夺A的这项权利。

然后，把这个同排硬座竖立起来，就是上下铺之间的关系了：下铺是上、中铺乘客上下自己铺位的通道，下铺乘客没有任何权利阻碍这条通道。

当然，火车上铺的架子上是有梯子的，但是梯子并不能完全解决爬上爬下的需求，尤其对很多年龄较大或行动不便的人来说。另外，上铺乘客下来后他要穿鞋吧，他难道只能站在地上穿鞋吗？他没有权利坐在下铺穿鞋吗？他坐在下铺穿鞋的权利为什么要被下铺的一个帘子给剥夺呢？

这是第一个理由：下铺是上铺乘客上下的通道，下铺乘客没有权利通过设置障碍阻碍这个通道。

其次，我们都知道，卧铺车厢里都有一张桌子。这个桌子是用来放食品、饮用水等小物件，以及供给乘客吃饭所需的。那么，这个桌子的服务对象是谁呢？当然是同一卧间左右两边上中下六位乘客，服务对象不分先后没有优劣次序，更不只是为下铺乘客服务的，虽然它距离下铺的位置最近、使用起来最便捷。

如果下铺乘客在自己铺位上挂个一垂到底包住了自己铺位边缘的帘子，那么上、中铺位的乘客要使用这个桌子的时候他怎么使用？他站在桌子边吃泡面吗？随着列车的摇摆，他一碗面拿不稳掉到你帘子里撒你一脸到底该算谁的责任？

这就是第二个理由：下铺挂帘子妨碍了上、中铺乘客合法合理使用卧铺车厢里桌子的权利，为他人造成了极大的障碍。

当然，肯定会有人争辩说：那走道里不是还有一个小壁桌和小壁凳吗？上、中铺的人不能在那里使用吗？为什么非要使用这个桌子呢？

是的我马上就要说到这里，这恰恰是第三个理由。

在既有的列车卧铺车厢规则里，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说走道里的小壁桌和小壁凳是只为上中铺乘客提供的，就像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说窝间里的桌子是只为下铺提供的一样。无论是走道里的小壁桌小壁凳还是窝间里的小桌子，都是为该窝间的六位乘客提供服务的，每个人都有选择使用它们的权利和自由，不能因为你住下铺距离小桌子近那个小桌子就只能你用别人就只能用走道里的小壁桌。

如果哪一天列车公司出新规了，说走道里的小壁桌小壁凳只能由上、中铺乘客使用，下铺乘客不可使用不可坐在那个小板凳上看另一侧的风景。那作为下铺乘客的你才有理由理直气壮地对上、中铺的乘客说：去你的小板凳那里吃方便面去，别站在我这里吃！

以上三条理由，是否可以证明下铺挂帘子的行为不妥？尤其挂的是那一垂到底包住了整个铺位的其他人根本不能沾到下铺边缘的帘子就尤为不妥了？如这条视频里的这种帘子，不仅挂在下铺边缘，而且甚至把过道都给封死了，左右下铺两张白帘子一挂，搞得好像谁家出了白事一样。你坐在这样的上、中铺里你会觉得很舒服很惬意很享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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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说的一点是：个人隐私的边界与公共空间的边界在哪里这个话题。

在硬卧车厢里挂帘子，显然是为了给自己营造一个隐私性空间，然而但是，卧铺车厢提供这项服务吗？

一个人买个硬座是不会给自己挂帘子的，但是买个卧铺就觉得有挂帘子的必要了。然而，火车卧铺提供的是半公开的敞开空间，本质上仍然是公共空间，并非个人隐私性空间。对隐秘性私人空间需求苛刻的乘客，可能有必要购买更高档的服务或者选择其他出行方式。比如你不能乘坐公共汽车却想要获得专车的服务，也不能乘坐公共汽车却装作自己是在乘坐专车把自己的公共座位装饰一下。

对于公共交通来说，这种半公开的敞开空间还有一个什么必要呢？方便乘务工作人员的安全检查等，你搞一个帘子把自己围得死死的遮挡住所有人的视线，谁知道你在里面搞什么活动呢，亲热吗？make love吗？赌博吗？吸毒吗？玩炮仗吗？

更不要说你挂帘子产生的外部性问题了。这个话题挂帘子的人基本上都不会听懂，就不展开说了。

再说到年轻人与老年人这一话题。尊老爱幼、保护弱势群体应是一个社会的最基本道德，一个文明的最基本体现。但是近些年我们这个社会里出现了很多为老不尊的人和事，让人们惊呼“坏人变老了”，于是出现了一种对老人漠视、不同情、甚至敌视的冷漠现象。我认为这都是非常不正常的、不应该的。一个社会应有基本的伦理道德。这种伦理道德的败坏，每个生活其中的人都有责任。但我们对该问题并不聚焦道德层面。

而12306就此事的官方表态很官方：没有明确规定下铺乘客不能挂帘子，在不妨碍其他乘客的情况下可以使用。

没有说错，但也没有说对。

但是我要说的是，这一行为妨碍了其他乘客，侵犯了其他乘客（同一铺位的上、中铺乘客）的合法合理权利。

最后我要对下铺乘客们说的是：你买下铺多花的一二十元是买到下铺的便捷性、舒适性、不必爬上爬下的费用，并非对下铺的垄断性；如果你非要在下铺挂帘子，请挂得靠里一点，留出为上、中铺乘客上下铺位和临时坐下铺边缘的空间，这是他们的合法合理的权利。

这对你来说也是一样的，因为你不可能永远都买到下铺，你总会买到上铺、中铺的。

你也总会老的。

而对于那些说出“为什么70岁还坐火车？为什么70岁还买上铺？”的评论，我认为能说出这些话的人是没有人性的。对于没有人性的评论我不予置评。在我这里留出此类没有人性评论的我会立即拉黑毫无废话。

好，总结一下。这个引发公众热烈争论的问题其实并不难分析，它其实是一个社会文明的基本性问题，即人与人之间权利边界的划分，什么是越线什么是不越线？乃至于什么是自由？什么是权利边界内的自由？而对于这个问题，是我们这个社会最缺乏的、然而也是最应该有的基础性思考。因为群己权界是文明的基础。

关于这个话题，顺便推荐一下我在《周末读诗 | ph和养猫人和猫组诗（2）》的《边界感》一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