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条新闻，可以让10.79亿中国网民平均每人点击10次。你猜，啥新闻才有这排面？
此前，我们没有见过这样的盛况。直到上周（12月1日至8日），微博上涉及“五月天假唱”一共上了108次热搜，流量高达190.7亿。
五月天是否假唱，目前尚无定论，但一条娱乐新闻能激荡成全民狂欢，世界级的传播盛宴，则展示了微博尤其是热搜在全球社交媒体中，对于中文用户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重点是，微博热搜是否善用了这种力量？换句话说，微博热衷于“五月天假唱”这样的话题，其导向什么样的价值观，对以青少年为主体的用户又有什么影响？
在上周，微博上共产生2946条热搜话题，经筛选发现明显存在不良社会导向、扩散不实信息的问题话题有67条，占比较上上周小有上升。但问题热搜话题中无主持人的占比超过50%，是上上周的2.5倍。
这似乎表明临近年底，机构媒体可以供给微博热搜的新闻在减少，热搜则更多依赖用户——还包括微博编辑们来制造热门话题。
当然还有流量大户娱乐，上周娱乐类热搜占比43.1%，和娱乐类爆发的上上周比有了小幅下降，但仍高于此前几周。尤其是“五月天假唱”风波上了108条热搜，流量高达190.7亿。同时，GQ盛典的营销热搜也多达135条，流量126.5亿。
在上上周的观察中，我们提及暖新闻热搜占比锐减，而在上周占比仍仅有4.7%，不及此前的一半。
据业内人士分析，暖新闻热搜偏低的流量可能影响到微博编辑部的KPI考核。也不排除暖新闻热搜设立的目的就是维护公共关系、减少舆论批评，但事实证明，其并不能对冲日趋严格的监管压力，就渐渐在微博决策层那里沦为鸡肋。
总之，娱乐狂欢与暖新闻式微构成了上周微博热搜的基调。在梳理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个急切的问题：
微博必须尽快公布其热搜的运行机制，接受更大范围的审视和监督。
否则，别了“五月天”，还有“六月天”“七月天”。中国人的精神食粮，只能靠娱乐套餐。
1
大负面有大流量
为什么负面信息和情绪就更有流量？
《中国日报》2022年7月的一篇文章解释说，这属于一种“消极偏见”（negative bias），也叫做负面偏见，指人们更倾向于关注和了解负面信息，例如他人的批评、创伤性事件和负面新闻等。
当偏见扩散之后，使得消极情绪相比积极情绪对人们会有更大的影响。社会心理学家还发现，消极偏见会让人们更加关注威胁、夸大危险。
从新闻伦理角度，信息首要的判断标准是真伪，不是正负。但如果一国的社交媒体平台充斥负面信息和消极偏见，恐怕如何解释都不能算一件好事。
11月17日，中央网信办发布《关于开展“清朗·网络戾气整治”专项行动的通知》，决定从即日起在全国范围内启动为期1个月的“清朗·网络戾气整治”专项行动。《通知》直击“消极偏见”的7大病灶，其中涉及社交媒体平台的几项为：
借社会热点事件恶意诋毁、造谣攻击；污名化特定群体、煽动地域对立；煽动网上极端情绪。
以上述标准看，上周微博热搜涉嫌“借社会热点事件恶意诋毁、造谣攻击”的话题有16条，在全部67条不良话题中占比23.9%。
不过，微博有一点显著改善，那就是事件类谣言锐减，在一些可能引起负面舆情的社会事件中，不少官方澄清的词条，比事件本身词条先上热搜，或者仅有官方回应上热搜，舍弃了传言。
只是在“亿万富豪寻子”和“雷军冰冷40亿”两条热搜中，编辑可能“手滑”了，招致一些诟病。我们下文会提到。
而“污名化特定群体、煽动地域对立”的词条上周有19条，在问题热搜中占比28.4%。在热搜榜上，每一周都有大量指向男女性别对立、传统家庭结构衰落、“不婚不育保平安”的词条，迎合的都是年轻人的生存焦虑和“躺平”情绪。
在上述19条问题热搜中，19条都涉及婚育困境，聚焦生育代价、婚育观念、婆媳关系不和睦等，比如：#月子病#、#32岁二胎宝妈子宫脱垂掉到大腿上#、#女子产假结束前1天被通知离职#、#女子月子期不愿丈夫上班被婆婆怒斥#，每一条都在劝退育龄女性。
还有 #网友吐槽结婚6年真心觉得婚姻不值得# 一度登上热搜榜第4位。下图即为部分此类词条，是不是觉得很能降低婚育意愿？
敌视和抵制婚育，好像成了热搜的流量密码。我们无法肯定这是微博编辑部刻意为之，从技术角度，这也可能与这些话题一直很吸睛，自媒体平台编辑中年轻女性占大多数有关。
生育率是决定一个民族生死存亡的大事。网友咋讨论都行，但一些词条能不能上热搜，则是微博说了算的。
在网信部门严打的“戾气”中，还有一项是“煽动网上极端情绪”。上周微博热搜中，涉嫌这项的有32个词条，在问题热搜中占比47.8%。
在这32条热搜中，19条都指向年轻人的“就业难”焦虑。从各大学的文凭含金量对比，到考研难，再到找不到工作，连中老年人也来凑热闹， #我小叔才50岁就已经被社会淘汰了#、#阿姨瞒着爸妈上了8年班#……可以说，一个大学生打开微博热搜，就会认领至少一款焦虑。
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很不容易了，如何忍心再加重他们的焦虑呢？
年轻人越焦虑，中国就越会向好吗？
2
榨干每一根甘蔗
微博热搜年度盘点的话，“五月天假唱”风波绝对是经典案例。因为五月天是否假唱还在调查之中，我们特意加了引号。
5天，108条热搜，190.7亿流量，微博小编绝对要加鸡腿。在我们启动微博热搜观察一个月来，“五月天假唱”的流量远超阿里献血、中山二院部分员工患癌等热门话题。
在“五月天假唱”的108条热搜中，话题发散之快，讨论者脑洞之大，为近年来微博平台之仅见。
从指控假唱的拆解视频，到经纪公司回应，再到龚丽娜等同行拍砖，再到粉丝护盘，这还都在“假唱”范畴，而演唱会荧光棒价格、经纪公司的老底、多年前明星评价五月天唱功等词条，就成了为热搜而“搜热”了。
“五月天假唱”太火了，火到最后，连其他新闻都开始与其捆绑，衍生发散到 #顶级乐队假唱 五星级酒店预制菜# 的地步，已彻底疯魔。可能是自查觉得不妥，微博最终删除了这条热搜。
同样的招数，还用在解克锋父子失散25年终团聚的热搜中。这本是一场人间的悲喜剧，也是一条正能量新闻，在微博热搜上的画风：
#突然发现你男友是亿万富豪之子#、#亿万富豪找到儿子的APP#、#富豪被拐儿子称身世还没告诉女友#、#寻子成功富豪辟谣资产上亿#、#儿子和亿万富豪父亲相认称没反应过来#……
这对可怜又幸运的父子，就这样成为一组八卦新闻的主角，连儿子解清帅那位不曾露面的女友，也成为这部爽剧的女主。即使在父亲解克锋辟谣“没有上亿，一千万有”后，他在微博热搜榜上仍稳稳当当做“亿万富豪”。一个家庭的悲欢，在热搜上被一种娱乐性的方式反复消费。
澎湃新闻发社论《父子分离25年的人间悲剧这般推热搜合适吗？》，抨击某些平台为了流量忽视人性底线：
“至于某些拥有海量用户的社交平台和粉丝众多的大V，更应该认识到自身肩负的社会责任，不能为了流量和热度就没了底线。对拐卖事件做娱乐化的处理，就是在消解拐卖的罪恶，不仅公众不答应，拐卖事件当事人们的感情也会受到严重伤害。”
一些微博大V也忍不住质疑微博的神操作。
或许，有一张图就可以回答上面的质疑：
事实上，别说解家这对失散25年的父子，就是所谓的“大人物”，也会随时莫名其名上热搜，像一根富含汁水的甘蔗，被塞进微博的流量机器。
12月1日，雷军突然上了热搜，词条为 #冰冷的40亿#。营销号发截图说，“雷军当年最落魄的时候，只有银行卡里冰冷的40亿”。
这个明显招骂的段子，本来只有1条热门微博跟进，无话题主持人，但在被微博推上热搜后，激发网友对雷军的吐槽、调侃和谩骂。
同样的，小米公司辟谣后，又上了一次热搜。
微博热搜这样 “一鱼两吃”直至“一鱼多吃”，网友们早见怪不怪。至于解家父子和雷军这样的“流量甘蔗”，就先忍忍吧，热度总会过去的。
3
热搜机制亟待公开
到今天，我们已经连续观察4周微博热搜了。在一次次对热搜话题反向拆解后，我们好像窥探出一些玄妙，但根本不敢说洞悉了微博的编辑理念和操作手法。
相反，我们现在对于微博热搜运作机制的疑问，远远比4周前多。
最大的一个疑问是，微博日活高达2.8亿，可能一半流量都来自热搜。加上人工编辑的深度介入，热搜成为自媒体平台上公域流量池。对这样一个对中国人获取信息和更新认知不可或缺的平台和机制，热搜究竟是如何运营的？
具体点，是谁决定把“五月天假唱”做成爆品，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也翻出来恶炒？是谁要求把一个失散儿子25年的可怜老父亲认定为“亿万富豪”，又把他和儿子的故事捏成爽剧？谁又决策让热搜榜紧盯男女对立、婆媳矛盾、生育风险和就业难？
……
这些疑问得不到公开的解答，无论是国家的监管还是公众的评议，都很难触及微博热搜的真正症结——流量之下的伦理扭曲和动作变形。
谁都不否认在产权上，热搜属于微博，微博属于新浪。然而在影响力、舆论导向和社会责任等层面，微博热搜不能被视作新浪的私产，更不能流量至上，成为法外之地。
就此文收尾时，又看到一则诡异的热搜。
业内人士一看就知道，这条热搜针对的主要是短视频平台快手、抖音和视频号等。它们是微博最强大的流量竞争对手。
吊诡的是，这条热搜并没有主持人，发布媒体看似有15家，点开一看却是如此：
很显然，这就是一条生造的热搜。这15家媒体大多数都发了这个投票，评论量都没有过百的。所以问题来了，除了微博编辑部，谁又能让大家不约而同这么做呢？谁又能强推这个词条上热搜呢？
我相信参与的媒体并无恶意，更大的可能是他们随手配合，就被人利用了。
还有媒体和大V的配合颇为敷衍，将这个词条“贴片”到其他内容尾部，为“带头大哥”的串联留下了马脚。
这也引发了一些博主的批评，称微博将一个无主持人、无媒体参与、无权威消息来源的“三无话题”推上热搜，是在恶意打击竞争对手。
几年来，微博因为操控舆论，被约谈和处罚好多次了。我们更多看到微博热搜撤除了一些词条，比如阿里某高管的绯闻等，却少有人注意到：
微博热搜，一直还是新浪打击竞品的一根棍子。
当微博运营可以日常组织平台上的媒体、大V们就某个话题联合发布内容，身怀利器，难免杀心自起。这并不能说明微博的机制存在漏洞，但要根治“流量至上”的话，就必须有外力促动微博热搜不得不改变。要让微博热搜不再做竞斗的棍子，就得有声音告诉手持棍子的那些人，“住手！”
一切的前提是，微博回答那个问题：
你们的热搜榜，咋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