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处几乎与世隔绝的山间别墅,发生了一起坠楼事件,男主人疑似从阁楼跌下身亡,被遛狗回来的的儿子发现,立刻惊慌呼救,女主人这时才从睡梦中惊醒……
这个看似寻常的命案开场,却揭露出一系列不堪的丑闻。
这就是今年获得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国内外一致给出高分好评的伦理大戏——《坠楼死亡的剖析》。
别墅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妻,丈夫塞缪尔以教书谋生,妻子桑德拉则是知名的德国作家。
两人原本在伦敦生活,但由于儿子不幸遭遇车祸导致几乎失明,两人的经济压力越来越大,这才决定回到塞缪尔的故乡法国定居,把老房子的阁楼翻修一下,就可以靠民宿生意补贴家用。
坠楼事件发生前,桑德拉接待了一位女记者,但采访还没多少进展,就被一阵刺耳的声音打断——塞缪尔在阁楼一边放着音乐,一边搞装修。
他知道桑德拉的采访计划,这么做似乎是在表达某种不满情绪。
桑德拉只好草草终止了采访,送走了女记者,此时儿子带着宠物狗出门散步。
一小时后,儿子返回别墅,摸索发现了躺在血泊中的爸爸,桑德拉闻声下楼,立刻叫了救护车。
以上这些是桑德拉对警方、调查法官、自己的律师的证词,她不知道丈夫为何会忽然坠楼身亡,但表示自己与丈夫的死毫无关系。
然而法医鉴定发现,塞缪尔头上的伤口存疑,现场也有不太自然的血迹,因此无法排除他杀的可能。
此外,调查人员还在家中发现一个存着音频文件的U盘,内容记录了坠楼事件前一天,夫妻俩发生了激烈争吵,公诉方认为这是关键的杀人动机,于是把桑德拉推上了被告席。
影片之后的重点,便是事件发生一年后的这场法庭戏。
值得注意的是,这并不是一部关注逻辑推理、宣扬正义战胜邪恶的普通悬疑片,因为影片自始至终未以上帝视角展示坠楼事件的全貌。
观众如同法庭旁听席的人们一样,看到的、听到的案件线索,全部都是相关人员的陈述、鉴证人员的判断。
开庭第一天,控辩双方就案发现场的各种证据展开辩论。
这边根据现场发现的血迹,推测桑德拉击打丈夫,并将其推下阁楼的可能性;那边则请来专家,用实验结果驳斥桑德拉杀夫的假设。一天下来,双方都没有占据上风。
既然证据和证词都不给力,控方便从杀人动机入手,拿出了那个“杀手锏”——坠楼前一天的夫妻吵架录音。
这短短的十分钟对话,也是观众和法庭在座的所有人,窥见这对夫妻婚姻生活的关键线索。
吵架的起因,是丈夫不满和桑德拉的家庭分工,埋怨桑德拉总是以出书为借口,把照顾孩子、装修房子的任务全部扔给他,让他不得不压缩教学时间,一切都围着桑德拉转。
但桑德拉却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她放弃了在伦敦的好日子,陪丈夫搬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被迫面对那些她不愿往来的亲戚,非要算清楚,其实谁也不欠谁。
你来我往的争吵中,双方开始把压箱底的怨气一股脑吐出来,细碎到桑德拉的畅销书借鉴了丈夫的故事大纲,在家应该说法语、德语还是英语,夫妻生活的频率,桑德拉双性恋取向引发的出轨……
桑德拉原本想保持冷静,但一提到儿子的车祸,她瞬间爆发,指责是丈夫为了所谓的“写书灵感”没有及时去接儿子,才导致儿子因车祸而残疾。
他所谓的“出轨、剽窃受害者”的姿态,不过是因为内心的懦弱和虚荣在作祟。
之后便是一阵肢体冲突,桑德拉摔杯子,丈夫自抽大嘴巴……
可以看出,夫妻俩的矛盾积压已久,桑德拉是随性的行动派,想到什么就去做,而丈夫却是敏感的完美主义者,每个决定都需要大把时间去酝酿。他们的矛盾其实从儿子出事那天,就已然埋下了导火索。
这段情节让很多人想起了2019年的《婚姻故事》,同样是越来越激烈的夫妻争吵,每一个字眼透露出双方在婚姻生活中的疲惫和失望,棋逢敌手之后,只剩下一地鸡毛。
但不同的是,法庭上的桑德拉,最大的“敌人”是死亡原因尚未明确的丈夫,他犹如一个站在道德制高点的隐形人,虽无法发声,却能潜移默化地影响在场所有人,包括镜头前观众的立场。
于是,本是客观记录的录音,因为丈夫的缺席,变成了对她进行审判的有力证据。
她的随性、丈夫的敏感,她的成功、丈夫的平凡,她的出轨、丈夫的隐忍,成了所有人“审判”的窗口,每一个细枝末节都在法庭上被无限放大,家庭内部的丑闻也随之被公之于众。
控方传唤的证人中,有一位是丈夫的心理医生,他出庭的目的是为了驳倒桑德拉认为丈夫有自杀倾向的观点。
心理医生绘声绘色地强调,桑德拉的强势给了丈夫很多心理压力,导致他被迫放弃了写作梦想,甚至暗戳戳指出桑德拉不会接受丈夫跟自己一样成功,仿佛与这对夫妻朝夕相处过一般,认定桑德拉在婚姻中以强者的姿态剥削着丈夫。
然而桑德拉却指出,心理医生了解的不过是他们婚姻生活的一小部分,争吵并不代表敌对,和睦也并不意味着要相互依赖,他没有资格站在法庭上对他们的婚姻下结论。
从这个角度来说,《坠楼死亡的剖析》最“高级”的地方,是把对婚姻的剖析拖到了刑事法庭之上。
刑事案件里,我们可以根据证据、证词,往前推断案件本来的面貌,甚至再现案件发生的细节,证据与真相有着确凿的必然联系。
但是对于婚姻来说,这种根据事后的种种迹象,向前“推理”动机的方法,就变得狭隘且主观。
桑德拉必须为自己的出轨、成功、争吵、退让、独立,一一做出让所有人信服的确凿解释,才有可能摆脱与丈夫之死的关联。
很显然,桑德拉这类社会意义上的“女性强者”,想用法律的方式去证明情感是行不通的。
因此,这是一场注定煎熬的法庭审理,没人能从婚姻生活里的鸡毛蒜皮里,准确挑出那个杀人动机,更何况是从那短短10分钟的夫妻吵架录音里。
在旁听的人群中,还有一个特殊的人——桑德拉和丈夫的儿子丹尼尔。
他既是证人,也是一个看不清真相的旁观者,只不过法庭上揭露出的婚姻细节,带给他的心理冲击要更大。
起初,丹尼尔不相信母亲会杀了父亲,也不相信父亲患有抑郁症。但当得知母亲曾经出轨后,他的态度产生了细微的变化,甚至抵触与母亲接触。
连续几天被迫接受巨大信息量,让丹尼尔左右为难,因为他不愿在父母之间做出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这让他意识到“大人的世界”似乎并没有什么真相,重要的不过是在关键时刻做出一个相对坚定的选择。
于是在庭审最后阶段,丹尼尔出庭作证,讲述他曾经说过一段奇怪的话,表面上在谈论宠物狗,但好像说的是他自己,在为儿子铺垫自己即将离世的真相。
丹尼尔的这段证词彻底左右了法官的判断,桑德拉的杀人罪名不成立,终于摆脱了这场审判,但她并非胜利者,因为这场剖析,已然让她的一切变得支离破碎。
影片直到结尾也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真相,但在一段段略显暧昧和主观的描述中,相信每个人都如同丹尼尔一样,已经在心中构建出了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