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链接：从富可敌国到一贫如洗—曹雪芹《红楼梦》（上）
摘自《经典就该这样读》浦宇平
少年时读红楼，会赞叹世界之大，老来再读，会感慨人心之深、江湖之险。不论什么时候翻开，都能从《红楼梦》里发现一个你不曾了解的中国社会，就凭这一点，这也是一本让人叹为观止的小说。
《红楼梦》到底是一本怎样的书？在我看来，它是一部中国封建社会的大百科全书，它用文学的笔法描摹了一个集大成的中国古代社会，经济、政治、文化、艺术、民俗、风情……各个阶层、各色人等、仁义道德、肮脏混乱样样都有。单说当时富贵人家的玩乐游戏，《红楼梦》里就有诗词歌赋、文玩书画、说书、曲艺、建筑营造、对联匾额、行酒令、打灯谜、蓄养禽鸟、栽种花果……书里所写，可谓包罗万象，无不精通。
除了这些文人玩意儿，书里还写到烹调、星象、天文、算卦，连说起中医药来都头头是道。曹雪芹的知识面，远非我们现在任何一科的博士教授可比。比如他写一道菜，名叫“茄鲞（xiǎng）”：
刘姥姥笑道：“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了。”众人笑道：“真是茄子，我们再不哄你。”刘姥姥诧异道：“真是茄子？我白吃了半日。姑奶奶再喂我些，这一口细嚼嚼。”凤姐儿果又搛了些放入口内。刘姥姥细嚼了半日，笑道：“虽有一点茄子香，只是还不像是茄子。告诉我是个什么法子弄的，我也弄着吃去。”凤姐儿笑道：“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刨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刘姥姥听了，摇头吐舌说道：“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
还有一味药，名叫“冷香丸”：
宝钗见问，乃笑道：“不用这方儿还好，若用了这方儿，真真把人琐碎死。东西药料一概都有限，只难得‘可巧’二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周瑞家的忙道：“嗳哟！这么说来，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这日竟不下雨，这却怎处呢？”宝钗笑道：“所以说那里有这样可巧的雨，便没雨也只好再等罢了。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类似的门道在《红楼梦》里俯拾皆是。莫说这些东西大都有些来由，哪怕是作者凭空捏造的，能编出这些来也足够让人瞠目结舌。
不仅如此，红楼梦还是一本规模奇大的书—倒不是说书写得长，而是书中涉及的人物之多、关系之复杂，实难找出堪与匹敌的作品。我们之前讲《水浒传》，其中的100多个有声有色的人物已经让人大为赞叹了，而《红楼梦》一共涉及975个人物，其中有名有姓的就有732个，不带重样儿的，而且还要为这些有名有姓的人物编制家谱。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开枝散叶，又相互通婚生出旁枝末节，整理成一张庞大的家谱树，密密麻麻的名字都能看得人头晕。想想看，你们学校里一个班才40人，曹雪芹一本书就写到将近50个班级的人，差不多有你们一个学校那么多了，其中光是有名字的就超过18个班，并且这些人物还得各有脾气秉性，形形色色无所不包。
有了人物，还得有故事，曹雪芹写各种社会事务同样是一把好手。《红楼梦》里有豪奢的夜宴，写排场有多大；有贪敛钱财，写如何贪污腐败；有红白喜事、婚丧嫁娶，有衙门断案、典狱刑罚，有专营贸易，有唱作法事，不仅涉及面广，曹雪芹还都能写出其中的细节来。就连如何走后门通关系，怎样徇私枉法中饱私囊，他竟然都知道。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红楼梦》也为读者勾勒了一个“江湖”，一个中国几千年文明史积淀下来的民间社会画卷。
这大概也是读《红楼梦》让人感觉最精彩的地方。少年时读红楼，会赞叹世界之大，老来再读，会感慨人心之深、江湖之险。不论什么时候翻开，都能从《红楼梦》里发现一个你不曾了解的中国社会，就凭这一点，这也是一本让人叹为观止的小说。
相比之下，我们现在看到的很多文艺作品中对“富有”的描绘，都是“痴人说梦”，恐怕写的人并没有真正富过。真要说富贵，看看《红楼梦》里的食物就能体会一二了。这些吃食，如果没见过也没吃过，只凭空去想是想不出来的，即便想出来，恐怕也不合理。下面这些是书里提到的，其中有一些，我们平时别说吃不到，只怕是听都没听过：
豆腐皮包子、枫露茶、枣泥馅的山药糕、火腿炖肘子、糖腌的玫瑰膏子、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红菱鸡头、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茄鲞、烤鹿肉、糟鹌鹑、火腿鲜笋汤、鸡髓笋、建莲红枣汤、牛奶茯苓霜、酒酿清蒸鸭子……
说起这些菜式，现在还真有饭店去尝试着还原《红楼梦》中的菜品点心，听说复原出来，味道并不太好，不知道是厨师的烹饪水平不够还是文字理解能力不行。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些菜品放在小说里留个念想就好，真做出来，大概也就流俗了。
关于《红楼梦》有太多太多可研究的东西，甚至由此还产生了一门专门的学问叫“红学”。平哥不是红学专家，就不再班门弄斧了。各位到十五六岁（比被抄家时的曹雪芹略大一点）时，这本《红楼梦》就可以自己读起来了。
这是一本值得中国人读一辈子的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