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和邢岫烟讲述怡红院“群芳夜宴掣花签”，林黛玉掣得“芙蓉花签”，说芙蓉通莲，代表这一类与莲相关的女儿的可怜结局。而“莫怨东风当自嗟”有两个出处。

一，欧阳修《和王介甫明妃曲二首之二》“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是借昭君出塞，影射林黛玉日后之远嫁异国为妃。

二，高明的《金络索桂梧桐·咏别》“红颜自古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用张敞为妻画眉和“情人冤家”典故，写有情人无奈别离之情。

邢岫烟被点透，联想起昨日红香圃的一众酒令伏笔，便清楚林黛玉日后虽与贾宝玉定亲，一如她与薛蝌此时，只可惜被横生枝节，最终是与王昭君一样被赐婚，协同贾探春一起效仿潇湘妃子娥皇女英二女同嫁，去了海外异国。

邢岫烟想到此节，不禁潸然泪下，与妙玉默默相对。待平复心情后才又问起探春远嫁之事，究竟是得了什么样的花签。

妙玉这才笑道：“要说这三姑娘的花签，是紧随宝姑娘之后便掣了的。只她这一支花签，正应了先抑后扬，虽然结果注定难改，却是意想不到的结局了。”

邢岫烟越发好奇问道：“不是说三姑娘与林姑娘一同远嫁异国，想来是再不得回来的。何以她竟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妙玉叹道：“这便是时也、运也、命也。对林姑娘来说远嫁就是那砒霜毒药，对三姑娘来说，却是那挣脱现有牢笼，闯出一片天地的机缘。她日后得到的福寿，怕是如今的贵妃和老太太也远不如的。”

邢岫烟听闻越发好奇究竟是何花签，才有如此之谶。妙玉也不卖关子道：

“三姑娘掣得的是那杏花签，上面是一枝杏花，那红字写着“瑶池仙品”四字，诗云：日边红杏倚云栽。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共同饮一杯。”

邢岫烟听闻也笑了起来，“怪道此签与芙蓉花签对照，结局看似一样，对林姑娘太苛，对三姑娘却又不同了。只是她得此签该是羞窘难当了。”

妙玉点头道：“这就是个人自有缘法，‘我之甘饴，汝之砒霜’了。”

“必得贵婿，便注定三姑娘日后嫁作王妃无疑。毕竟何贵能如帝王之妃。世俗之人为名利争，想出来的花样也是这般俗不可耐。”

邢岫烟知道她的性格，也不与她争弛。便道：“瑶池仙品自是形容红杏是瑶池蟠桃种，也彰显日后位居后宫之主的尊容。但这‘日边红杏倚云栽’乃出自高瞻的〈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可是一首逢迎阿谀之诗，又对三姑娘有何关窍呢？”

妙玉道：“正是这高瞻对功名利禄的汲汲营营之心，不就是这如今贾府之追求？想那元妃如何被送去宫中？还不是当初新帝登基，贾府寸功未立而献女逢迎？这还不如高瞻嘴脸呢！而三姑娘日后远适，便还是这狠心父母牺牲女儿牟利之举。想来你我女儿也不过是那父母高堂手中棋子罢了。”

邢岫烟听她声音渐渐冷下来，便劝道：“罢了，这也是我们生来之命，自古如此无人幸免，多说无益了。”

妙玉一声叹息，沉默一会儿又道：“‘日边红杏倚云栽’，既然为三姑娘日后王妃之谶，便不难理解。日当为帝王之意。日边之红杏自然就是三姑娘日后荣耀了。且她能佐帝王身边，自是王后无疑。”

“杏与莲恰是反证。莲为可怜，杏则是幸运。我才与你讲的那香菱故事，你当记得她家那丫头娇杏，不就是侥幸与了那贾雨村做妾，生了长子待正室一死她便扶正。如今已是兵部尚书诰命夫人的了。哼，只可惜人心善变，她哪里还顾念曾经之小主在贾府受苦呢。”

“三姑娘的境况与娇杏极像。她本庶出是不得为正妃的。然林姑娘一去则注定难长久。便给了三姑娘被爱屋及乌的荣宠。她又是命运两济之人。不久诞下王子被顺势晋封为正妃。她这好日子还不算完，日后辅佐王子做了国王，那时才是她的真正荣耀。”

邢岫烟听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道：“世间还有这等奇事？”

妙玉道：“我朝固然自诩天朝上国，然这世间尚有一些国度民风淳朴，女子可行男子之权。也不像你我这般受束缚。日后三姑娘便去了如此地方。你看她如今管家手段，岂不是如鱼得水？”

邢岫烟听了也不禁心神往之，又一想去了那里，岂不就父母家乡永隔，又伤心起来。

妙玉继续道：“这‘倚云栽’说的就是三姑娘得了林姑娘的幸，被爱屋及乌了。你想那宝玉如今书房，可不就叫‘绛云轩’，她房中的晴雯、绮霰都与这云有关，所指便是这处的。”

“而且‘日边红杏倚云栽’的关窍，还在于其下一句‘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说得恰是同一结果，对三姑娘是幸，对林姑娘却是不幸的了。”

邢岫烟听后眉头紧锁，不解问道：“从三姑娘的花签来看，似乎并无直接影射她与林姑娘之关联。单纯从她取名潇湘妃子，倚云栽伏笔，以及芙蓉之谶，似乎于林姑娘是如此，但对三姑娘则不太通。”

妙玉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可你是否忘了去年冬天，你与你大姑、小姑二人同去潇湘馆探望林姑娘，你那小姑不是恰送了两盆花出去。一盆水仙给了林姑娘，一盆腊梅给了三姑娘。她如何不送别人？”

邢岫烟悚然而惊，实在不知妙玉神通如斯，竟连此事也知晓。

妙玉又道：“当时你小姑讲得是什么？那西海沿子真真国的西洋女子所作一首思慕中原之诗，你可想到一介外国女子如何能够？但若是换成林姑娘和三姑娘呢？此事看似无稽，实则便是天地自有之谶，想来你那小姑，至今也不清楚她当日经历和记忆是真还是假了。”

邢岫烟经她一点拨，豁然开朗，叹息一声道：“果然如此，要不是她送那两盆花给二人，如何要引出那西洋女子的诗文？想来林贾二人去了那里，才有这般情怀！且芙蓉不就是那水中仙。日后恰投身于那水国之中，正是点题了。难怪那回宝玉疯癫，要抱着那西洋自行船的模型不放。可是已有日后之谶。想来他们便是要去那西海沿子了的？”

妙玉打断她道：“且住，你便不该继续探求，就此为止且听我说的好。”

岫烟知晓她为防自己过度推演天机而护佑，知她面冷心热，心中好生感激。

妙玉摆手道：“今日之事也是必由我说出大概，才得了结因果，自是无碍。且你想你那小姑作的十首怀古诗中有那〈交趾怀古〉和〈青冢怀古〉，自然懂得三姑娘此签与林姑娘的关系。”

“而且，三姑娘房中之陈设，不知道你有没有特别注意过。这些往往都与主人气数相关的。我便不说细节，你可择机观察一二。且不可执迷便好。”

邢岫烟点头答允。又问道：“三姑娘之后又是何人呢？”

妙玉便又说出一个人来。

正是：贾探春日边红杏倚云栽，林黛玉芙蓉生在秋江上。

以上故事或有虚构，根据《红楼梦》80回前故事线索整理、改编和推论。

文|君笺雅侃红楼

插图|清代画家孙温《绘全本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