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道大梁国太子萧玦是个天生的痴情种,为一人灭一国。
我并非什么身份尊贵之人,只是亡国太子身边的低微女官,而太子用命护住了我,自己却惨死萧玦刀下。
一年后,我成了大梁国东宫内的一个普通婢女。
赵良娣屏退了身边所有宫女,独独留下了我。
“啪”地一巴掌狠狠抽在了我的脸上,尖锐的指甲直抠进了皮肉里,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贱婢!枉本宫信任你,你倒好,竟跑到太子妃那里告发我!”
就在刚刚,太子妃得知这段日子自己夜不能寐是因为赵良娣扎自己的小人。
便在太子萧玦面前好一番哭诉。
而知道赵良娣使用巫蛊之术的只有我。
我重重地跪在地上,以绝对真诚的目光看向怒极的赵良娣。
“娘娘,奴婢怎么可能告发娘娘?就算告发又何必向太子妃告发?
“一个不得太子宠爱的太子妃能在太子面前保下奴婢吗,一个背叛了自己最爱的女人的奴婢。”
一番话总算是冲淡了些赵良娣的怒气。
赵良娣怎么不是太子萧玦最爱的女人呢?爱到可以为了她,生生灭了一个国,我的国。
就因为赵良娣的一句“不喜北昭”。
一向安分守己,年年向大梁国进贡朝贺。
只想保全自己百姓的北昭国就化成了尸山血海。
“殿下来了之后,阿宵,你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吧,别让本宫失望。”
赵良娣涂着蔻丹的尖锐的指甲用力地描摹着我脸上的伤痕,每一下都疼到了骨子里。
我极力忍受着钻心的疼,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道:
“回娘娘的话,奴婢的命是娘娘的,请娘娘放心。”
“殿下,你快看看臣妾的手,疼死臣妾了。”
赵良娣一看到进门的太子赶紧迎了上去,给太子展示自己受了伤的手臂。
赵良娣不仅对别人残忍,对自己也是非常下得了手。
在太子进门之前,她打碎了花瓶,用碎片划伤了自己的手臂。
萧玦看着那纤细白嫩的手臂鲜血淋漓,不禁心疼地揽过美人,同时不忘派人去喊宫里医正。
“还请殿下为臣妾做主,严查赵良娣行巫蛊之术残害臣妾一事。”
太子妃尴尬又愤怒地提醒道。
而太子此刻只顾着牵挂怀中美人的伤势,并不理会立在一旁的太子妃。
赵良娣斜视了一眼太子妃,眸光中尽是轻蔑之色,随后眼神示意着我。
我识相地快步走上前去,跪在太子、太子妃和赵良娣的面前。
“请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恕罪,奴婢面上生了烂疮,不得已才以面纱示人,奴婢有罪,更有死罪,奴婢千不该万不该在宫中行巫蛊之术咒害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极反笑。
“还真是个忠心护住的狗奴才啊,赵良娣真是有福气啊。”
赵良娣满意更得意地对着太子请求道:
“殿下,只有这奴婢臣妾用得称手,还请殿下留她一命。”
太子只淡淡看了一眼太子妃,就又深情款款地看着怀中的美人。
“既如此,那就饶她一命,只是巫蛊之术乃是皇宫禁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罚她去领二十杖吧。”
我感恩戴德地深深叩在地上:
“奴婢谢殿下饶命!”
太子妃只扔下一句话,便笑着离开了。
“这护住的狗也是会有咬主人的一天的!赵良娣,你可小心着点!”
接下来的一个月,太子妃的那句话始终萦绕在赵良娣的心头。
因而巫蛊之事虽已结束,但赵良娣并不再如昔日一般信任我。
每月一次的寺庙祈福,这个月也并未带我同去。
宫女们见赵良娣疏远我,也纷纷开始远离我,生怕离我近了惹赵良娣不快。
这次,赵良娣从寺庙祈福回宫后,闻知太子妃有喜了,气得在宫里乱砸一通。
甚至,把太子母妃的遗物白玉镯都摔成了两半。
太子虽不喜太子妃,可碍于太子妃母家,也偶尔去她宫中歇一宿。
萧玦本想着心爱的美人舟车劳顿,来此慰问亲热一番,结果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赵良娣转眼看到了萧玦,哭得梨花带雨地跑过去紧紧抱住了萧玦。
萧玦定了定心神,悬在半空的手还是拍了拍美人的背,略显平淡地安慰着她。
赵良娣觉得自己受到了忽视,走出了萧玦的怀抱,将萧玦赶了出去。
随后将所有宫女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继续砸着那些奇珍异宝。
她又砸了一炷香,宫女们才得以进去将那些残碎了的稀世珍宝收拾出来。
我捡起那只碎了的白玉镯悄悄藏在袖子里,等到夜深人静时,来到了梅林。
萧玦一定在这里,因为这里是当年梅贵妃也就是萧玦母妃住的地方。
他但凡有什么不痛快的事,都会来这里喝酒消愁。
我看着萧玦的背影走上前去。
“殿下,娘娘并非有意,这白玉镯奴婢已经修好了。”
我双手捧着白玉镯。
萧玦神色忧伤地接过白玉镯,不断摩挲着修补过的地方。
再抬眼时,眼底说不清的情绪。
“阿宵,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对视着萧玦: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萧玦又喝了一口酒:
“好一个奉命行事。”
第二日一清早,我就被拖到了赵良娣的面前跪着。
赵良娣面色阴冷地用脚背勾起了我的下巴。
“太子妃还当真没说错啊,家贼难防。
“你这个下流没脸的贱人,竟敢偷拿本宫的东西。
“那白玉镯你拿去是要到殿下面前邀宠吗?”
说着,仔细打量起我来。
“哼,模样生得倒是不错,可惜了,殿下不爱你这种清淡无趣的样貌,可省省心,别狐媚子样去勾引殿下,仔细你的皮。”
我被迫仰着头。
“娘娘说的是,奴婢如何入得了殿下的眼,奴婢连娘娘一根小拇指都比不上。
“那个白玉镯奴婢是以娘娘的名义还给殿下的,若娘娘不信,可以亲自去问,奴婢对娘娘绝无二心,也绝不敢妄想殿下。”
赵良娣见我如此说,放下了心,她相信萧玦对她的爱。
也相信萧玦不会喜欢我这种清汤寡水的容貌。
“阿宵,不管如何,这次你自作主张,去外面跪着,小惩大诫。”
已是深秋,落叶飘零,我跪在冷月下,任凭风吹落叶打在我的身上。
萧玦来赵良娣宫里时看到了我,与我四目相对。
清早,我被允许起身离开,正一瘸一拐地走着,忽地被一道声音叫住了。
是萧玦。
我回头俯身行礼,由于跪了一天一夜,又没进食,一个不小心没站稳。
萧玦扶住了我,我抬眼愣了一下,随即退了半步。
“多谢殿下,殿下找奴婢是有何事吗?”
远远地一片枫叶落在了萧玦的肩头。
“阿宵,孤可以把你接到孤的宫中。”
我笑道:“殿下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只是奴婢侍奉娘娘习惯了,娘娘平日里待奴婢们挺好,奴婢不愿离开娘娘。”
一阵秋风吹落了肩头的那片枫叶。
“你这奴婢,是不知好歹吗?真是枉费了孤的一片好心!”
见此情景,我立马跪下请殿下恕罪。
萧玦半天没动静,我只低垂着头。
我不禁疑惑,他对她的那份爱意,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这份灭国的爱意都能作假吗?
自此,萧玦一如往常般到赵良娣这里美人在怀,温香软玉,好不快活。
一切看似并无不同,唯一不同的只是对我视若无睹亦或冷眼冷色。
日子没过多久,下起了第一场雪,东宫里白茫茫一片。
赵良娣在仔细挑选着今夜宴会要穿的衣服和发饰。
今日是萧玦的生辰,也是娘娘们争奇斗艳的好机会。
晚间,赵良娣兴致颇足地给萧玦请着安,却看到一旁的太子妃日渐显怀的肚子。
本来带着笑的眉眼瞬间冷到了寒冬腊月。
一整个生辰晚宴,都在咬着牙,没给任何人好脸色。
宴会一结束,奚落了几句太子和太子妃后,直奔自己宫里。
萧玦似乎喝得多了些,只是淡淡地笑着。
他屏退了众人,看向了一角暗处,我并未离去,只是端详着这位太子。
此时的他笑道:“阿宵,你过来。”
我缓缓地走到了他的面前,抬眼望他。
正要行礼,却被一把抱住。
萧玦抱着我,我也任他抱着。
我知道他此刻需要这样一个怀抱。
“殿下,太晚了,奴婢该回去了,娘娘看不见奴婢,会生气的。”
一道有些嘶哑的声音哀伤地恳求道:“留下。”
我推开萧玦,转身要走。
他一下拉住了我,将我禁锢在了他的怀中。
耳边声音低喘。
“孤说了,不许走。”
“没脸没皮的贱人,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引太子,还爬到了太子的床上。
“我看你是活腻了,来人,把这贱婢拉出去杖毙。”
赵良娣骂完之后,并无一人敢动。
她一眼看去,各个低着头,并不打算奉命行事,顿时怒火更盛。
“都聋了吗?还是说本宫现在连处死一个奴才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她轻笑一声,从发间取下一支金簪,直奔着我的心口刺来。
“赵良娣,孤还在这儿呢,你闹够了没有。”
萧玦截住了那支金簪,将那支簪子狠狠扔在了地上。
“殿下!”
赵良娣不可置信地瞪着太子,嘴巴张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无法相信眼前的男人竟会训斥她,为了维护一个卑贱的奴婢训斥她。
这个曾经为她覆灭一个国家的男人,这个曾经任她作闹的男人。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太子,眼泪无助地划过面颊。
萧玦看着流泪的赵良娣,只是叹了一口气。
“把娘娘扶回去,好好歇着。”
赵良娣走出宫门前,停下了脚步,沉默了半晌后侧过身子,并未看向任何人。
“今儿这天气真好啊,只是殿下怕是贵人多忘事,昨日臣妾等了殿下很久。”
仿佛过了很久,萧玦才回过神来,叹道。
“是忘了。”
随后看着我,温柔地笑道。
“阿宵,你如今也回不去了,就留在我身边伺候吧。”
我笑了笑,应了。
晚些时候,我回赵良娣处收拾东西的路上遇到了太子妃。
太子妃面容看着很和善,同我寒暄了几句。
得知我要回旧处,担心我被赵良娣为难,便陪同我一起前去。
到了赵良娣处,免不得三人照面。
“妹妹,姐姐听说你病了,便来瞧瞧你。”
太子妃声音清冽,就跟这冬日的风一样,刮得人冷滋滋的。
“姐姐屈尊来瞧妹妹,妹妹心里感谢,只是如今病了,就恕妹妹不能行礼。”
赵良娣卧在榻上,头也不回地说着。
“姐姐如今有孕了,身份更是尊贵,一个身子两条命,这皇家血脉可得仔细着,莫要出了什么意外才是。”
太子妃闻言,嘴角抽搐了几下。
“多谢妹妹挂心,本宫自会分外小心,唯恐某些人心生歹念。”
赵良娣瞥了她一眼,又瞧了一眼默默立在一旁的我,笑道:
“是啊,这宫里歹人歹念多的是,是要仔细着,一个不小心就被有些东西找着机会,背后捅你一刀,你说,是吗?阿宵。”
我恭敬回道:
“娘娘说得极是,可这东宫是太子的东宫,而殿下也只有一个妻,那就是太子妃,其余的,都是妾罢了。”
赵良娣意外地打量着我,像在看另外一个人。
太子妃则舒缓了神色,眼神重新变得温和起来,牵着我的手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番岁月,萧玦也并未踏足赵良娣处,倒是时不时去看望太子妃腹中的胎儿。
就算萧玦对太子妃半点儿喜欢也没有。
但是那孩子却是东宫的第一个孩子,自是十分在乎的。
除却与太子妃的温馨时光,再就是与我的日常相处。
萧玦处理公务时,我就在一旁静静地为他磨墨,他偶尔抬头对我温柔地笑笑。
萧玦喜欢我替他梳头,于是自我在他身边以来,都是我替他梳头了。
萧玦甚至跟小孩儿一样喜欢堆雪人,我便陪着他一块儿堆雪人。
堆雪人堆得兴起了,他便揉起雪球来,砸向我,对着我幼稚地哈哈大笑着。
于是,我们便打起雪仗来了,累了就躺在雪地上休息。
日子就这么慢慢过去了,好像没有赵良娣,萧玦也并没有很难过。
不过,他的心里还是有她的,因为有几次,他似要去赵良娣处,但是又折返了。
或许爱上一个人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真正不爱了,却需要一个过程。
不过太子的心,可以装很多人。
只是太子的女人,比如赵良娣,心里许是只有太子一人。
这日,赵良娣终是坐不住了,萧玦已经多日不曾去她那儿了。
赵良娣派人来告知萧玦她感染了很严重的风寒,正高烧不退。
萧玦听了,神色慌张地赶紧跟去了。
一直到第二日傍晚,萧玦才疲惫地回来。
我给他准备好沐浴的热水后,准备退出去的时候,他抓住了我的手。
“阿宵,你是不是觉得孤很可笑?”
热水的气体氤氲在了他的脸上,原本就俊秀的面容此刻平添了几分朦胧美。
“殿下心里念着赵良娣,是深情,是真情,又怎会是可笑呢?”
萧玦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
“孤去看望赵良娣,你心里会不悦吗?”
我平静地回复着:
“殿下去看望自己的良娣,奴婢为何要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