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既1921年9月出生于湖北省沔阳县(今仙桃市)。1946年毕业于国立艺专。国家一级美术师,曾任中国书协学术委员会委员、湖北省书协副主席。长期从事美术、书法创作及理论研究工作。曾获中国书法第一、二、三届中国书法最高奖兰亭奖·理论奖。2013年荣获中国书法第四届中国书法最高奖兰亭奖·终身成就奖。
当今“丑书”流行的思考
文/陈方既
“丑书”不是一个贬义辞,而是指那些有异于传统的平正之势,与通见的帖书碑书面目不同,另具一种风貌、另有一种意趣的书法形态。历史上如郑變、金农,现代人如徐生翁、赵冷月等之书均属之。
傅山曾提出以“宁丑毋媚”为主旨的四“宁”四“毋”论,意在治帖学书风的妍媚虚靡。傅山还认为其时书风不正是书人违背了“天倪”,刻意做作使然,因而更提出了“字贵天倪”的要求,并说“学童初学仿时,都不成字,中而忽出奇古,令人不可合,亦不可拆,颠倒疏密,不可思议,才知我辈作字,卑鄙捏捉,安可语字中之天?”(《霜红龛集·杂记》卷廿九)
金农 隶书轴
然而事隔三百多年后的当今书坛,他所期盼的书法现象,却大量地呈现,可说已成为当今一种相当普遍的书风。
这是为什么?这是偶然出现的现象,还是有其必然?本文认为这是一种必然。这种现象的出现,既有历史的原因,也有现实的原因。
所谓历史的原因,是说书法发展的历史,必然会引出“以丑为美”的思想。只是这种思想出现后,虽被众人所认可,然在当时实际的书写中并未能实现。
书法本是随着实用需要发展起来的艺术,实用需要的增大,书写方式方法的改进完善,技能的提高,使书法面目也有日益由粗拙向精妍发展,虞龢把这一现象视为历史的必然,也体现人们的书法审美心理规律。
他说:“古质而今妍,数之常也;爱妍而薄质,人之情也。”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书法发展到书风单一、一味精熟以后,还会引起人们审美心理的逆反。傅山的四“宁”四“毋”之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提出来的。清道光以后,刘熙载于其《艺概·书概》中提出“以丑为美”,“丑到极处就是美到极处”这一观点,同样被书界认为高超之见。但未见持论者的实践和赞同者的实践。
郑燮 水墨立轴
清代中期,在人们久厌帖学的沉闷时刻,碑书之美被人发现。从此书坛确实出现了非帖学一统的新变化。但是,即使在宣纸上力摹碑书效果的人,在书法形体上,该平正的仍不失平正,该紧结者仍保持紧结,或是两者的结合,即以帖学技法为基础,吸取碑书气息,其形体结构并不“丑”。
这一方面是当时许多学习碑书者早已有了扎实的帖书根基,而且还因为在帖书的长期熏陶下,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法度意识。实事求是地说,绝大多数优秀的北碑魏书,也只是在艺术风格上与帖书存在着区别,形态结构却没有特别不同于帖书的“丑怪”,其朴茂、浑穆、丰富、厚重,足以使久厌帖书之妍的审美心理获得极大的满足。没再想到从这种形式风格之外,另寻“丑”的面目。
直到乾隆时期,郑燮、金农等人,倒是在时代新风的冲击下,有了书法新形态的自觉寻求。民国时期,徐生翁在孩童稚拙之书的启发下,不拘成法,寻求天趣。尽管以其功力、修养,使其书获得了一定成功,得到时人的肯定。但这种书风,在当时整个书坛仍是寂寞的,即作为“丑书”形态,仍无更多人寻求。
赵冷月 书作
不是此间天地太小,无可开发,也不是人们审美心理上不能接受,而是审美心理与书法认识仍存在很大的矛盾:既厌帖学之虚靡,又难以接受“全无法度”的真率与支离。但是,胸无成见特喜天真的人们,只要将幼儿初学之书看看,就不难感受到:在传统的碑、帖风格面目之外,确实还有因丑拙产生的另一种清新的天趣横生的审美境界,有待从帖书法势、碑书规范蜕化出来的书家们,以其敏锐的感受和工夫修养去开掘、去创造。
所谓现实的原因,是说时代已为这种大异于传统碑、帖审美效果的书法出现,准备了条件。
进入到现代科技大发展的时代,改变了人们的生产、生活,也使人们各种传统观念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新变。在所有文艺形式中无大变化的,只有书法,因为这古老的艺术,受着文字、书体的制约,难以改变。但时代也要它变,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现代工业生产的高度机械化,严格的操作规程,紧张的运行节奏,使生存于其间的人,心理上因极度专注而紧张、迫促、拘谨,面向往散缓、轻松、自由。现实中失落的东西希望在艺术中得到补偿。对于时代的书法,也希望它不拘常式、不守成规,能自由自在地成为散缓、自由、真率的挥运,以适应时代人的心灵。
不少有才识的人,以急切的心情,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走过了学习传统、掌握基本技法的阶段以后,进入创作。他们必然不会再去重复历史上久已存在的风格面目,而去努力从历史上不曾有过、前人想要而未能实现的方面寻求。“丑书”,有前人提供的理论,有西方现代抽象画的参照,有前人曾经尝试尚未完全成熟的经验,而今正是双百方针得到贯彻的时机,所以这种风格面目的书法一经出现,很快在全国范围流行开来,成为当今一股时风。
徐生翁 书作
平心而论,书法在其历史发展中,形成了碑、帖各具特色的风格面目。但是它们的运笔、结体,在以中和为美的传统文化精神的统治下,却具有平正、安稳的共性。在结构形式上,虽有平正基础上所谓的“务追险绝”,但无不以“复归平正”为终结。因而在此之外,确还有一种“丑”的形态。
它以真率、简朴为特征,以迹化心灵为根本,因而其挥写不免有与基于实用要求派生的传统法度相悖的地方。不过,它并未失去书法艺术的基本特征,其不拘成格的形体结构,似随意所出。若自然成体,实际仍是以精神修养和审美情志为基础的匠心独运。
它的成功之作,风神独具,格调高雅,境界清新,个性鲜明,是意味醇厚耐得品赏的艺术。也就是说,这种“丑书”之所以成为许多书人的新追求,不仅因其形式面目有不同于传统碑、帖法书的新鲜感,更为重要的在于它以表露真实的心理现实为特征,而且这种表露是以深厚的书法功力、高雅的情志修养为基础的。这是使这一形式面目成为艺术的关键。如果没有这一点,貌似“丑拙”,实不过是“故托丑怪”的做作。这样的“作品”,在俗人眼里,它与我们前面所称道的“丑书”似乎差别不大,可识书者看来,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游戏,与真正的“丑书”有本质意义的不同。
赵冷月 书作
可是当前有些人既不深知传统书法艺术发展的真正规律,也不识现代书法寻丑的本质意义,人变亦变,却不知变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也是有其必然的。在他们看来,向古人学习就是“保守”,“创新”才是时代的话题。基本技能尚未掌握,就急于求变。朝哪儿变?怎么变?古今上下一看,处处被前人挡道。只有时下兴起的(在他们看来以为是)以歪就歪最对路,“无法之法,乃为至法”,“丑到极处,就是美到极处”。曲解古人原意,来为这种行径张目。
那么,书法艺术的美丑判断,还有没有客观标准呢?当然有,书法无论何种形式,总是要有形象的生命感,才显示出他的精神气格和基本功力。书法在形式上作“丑”的追求,好比篆刻艺术在求精整之后寻求残缺一样,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手法。“丑”的不过是形式外观,如果“丑”的书法形质不见功力,没有形象的生命意趣,不展示一种高雅的精神气格,还有什么审美效果可言?
“丑书”是当今书法必然要出现的形式,却不是当今书法存在的唯一形式。如今是书法形态多样化发展的时代,“丑书”不一定都是最美的、最时兴的形式。“丑书”必然在今后相当一段时期存在。
时至今日,书法的发展,到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繁盛期,也到了真假良莠最为混杂的时期。正如伪劣商品的大量出现具有时代特点一样。而那些确无审美意义与价值的冒牌“丑书”,其浅俗鄙陋,却是通过其怩忸作态、百般做作暴露于字面,而且无可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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