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四年冬，长安大明宫的丹墀上血迹未斑。前泾原节度使段秀实夺笏猛击朱泚额角，厉喝“反贼当碎尸万段”的怒吼犹在殿梁回荡。这位被叛军奉为“三军智囊”的老臣，用最壮烈的方式诠释了何为忠贞——当朱泚为其举行三品官葬礼时，流亡奉天的唐德宗正含泪下诏：“自今凡褒忠烈，必以段公为冠。”

天宝年间，段秀实以明经之才投身安西军，先后辅佐七任节度使。在怛罗斯之战败退途中，他怒斥李嗣业屠杀友军的暴行；郭晞部纵兵劫掠时，他单骑入营震慑郭家军。史载其“治军如治狱”，任邠宁都虞候期间，将泾原军这支“四镇流民”整肃为关中劲旅。

大历十一年马璘病逝，段秀实独创“丧仪维稳法”：规定百姓只能在坊市口哭丧，军士分三班轮流守灵，甚至精确到“送葬者过朱雀门即返”。这套看似严苛的流程，实则化解了军中酝酿的兵变，未动刀兵便平息危机。

建中元年，段秀实因反对宰相杨炎“春耕筑城”之策遭罢黜。杨炎在御前诬其“恃功骄纵”，却隐瞒了关键事实：泾原军驻地连年旱蝗，春征民夫等同绝农户生路。当78岁的段秀实交出兵符时，泾州城内父老“塞道攀辕，泣声闻于十里”。

失去这位“军镇压舱石”的三年后，泾原兵变爆发。五万戍卒因朝廷克扣冬衣愤而哗变，竟在长安街头争食“血渍粮车”——这本是段秀实任节度使时绝无可能的场景。讽刺的是，叛军拥立的朱泚，正是段秀实在泾原军中的旧部。

兵变次日，朱泚亲率甲士破门“请”段秀实出山。这位被强架至含元殿的老臣，表面应承起草登基诏书，暗中却盗取兵符调离追兵。三日后朝会，当朱泚与众将商议弑君细节时，段秀实突然暴起，象牙笏板直劈叛首面门。

《旧唐书》详载：“笏入泚额寸余，血污龙袍”。尽管随行刺客刘海宾未能补刀成功，但这奋力一击已粉碎朱泚“奉天迎驾”的阴谋。后世文天祥在《正气歌》中慨叹：“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狱中的南宋忠臣隔着五百年时空，与大唐孤忠完成精神共鸣。

段秀实殉国后，唐廷将其列为太庙从祀之首。敦煌遗书《张议潮变文》记载，归义军每祭忠烈，“必先奠段公”。北宋宣和年间，朝廷更将他的画像悬于武成王庙，与白起、韩信同列“武庙十哲”。

值得玩味的是，那位排挤段秀实的杨炎，最终因推行两税法遭德宗赐死。而段秀实生前力保的泾原军，在其死后二十年参与平定朱泚之乱，用血洗净了叛军污名。历史的天平终究倾向忠义——正如段秀实在泾州城楼刻下的誓言：“武人之胆，文士之魂，皆在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