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一个泼辣强势的女人,几十年如一日地“欺压”着我那老实巴交的父亲。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从我记事起就从未停歇,以至于我一度认为,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爱。父亲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彻底颠覆了我的认知。
父亲被查出肺癌晚期,医生委婉地告知我们,回家休养吧。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击垮了我们一家人。回到家后不久,父亲便瘫痪在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而一向暴躁的母亲,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24小时寸步不离地守在父亲床边。
母亲的转变,让我始料未及。她不再谩骂,不再抱怨,而是用她那双曾经用来干农活的粗糙大手,轻柔地为父亲按摩着僵硬的双腿。我亲眼目睹,母亲一边按摩,一边哽咽着对父亲说:“老头子,你可不许抛下我,要不然有一天我去找你时,我还继续骂你。”那一刻,我泪如雨下,终于明白,母亲的“骂”,是她独特的爱的方式。
我母亲的强悍,是远近闻名的。她年轻时就像个假小子,穿着打扮,言行举止都像个男人。她力气大,还会摔跤,一般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据说,她曾一人摆平了两个调戏她的地痞流氓,让他们险些断子绝孙。所以,在她二十多岁的时候,尽管她勤劳能干,却无人敢上门提亲。
我父亲,性格木讷,人送外号“赵老蔫”。他们的相亲,是经我表婶介绍的。当时,谁都没想到他们会看对眼,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们结婚了。这场婚姻,在村里人看来,无异于火星撞地球,大家都等着看热闹。不出所料,我母亲过门第二天就开始骂我父亲,而且一骂就是几十年。
童年的记忆里,母亲的骂声是挥之不去的阴影。她骂父亲“窝囊”、“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嫁给你倒了八辈子霉”……这些话,不分场合,不分地点,随时随地都能脱口而出。父亲总是默默承受,要么低头抽烟,要么继续干活,从不反驳。年幼的我,总是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生怕母亲的怒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稍大一些后,我开始为父亲感到不平,甚至有些瞧不起他的懦弱。村里的小孩也经常拿我父母开玩笑,编着顺口溜嘲笑我:“赵老蔫窝囊,被骂时,扁屁不敢放,孙淑英母老虎,欺负丈夫像训儿子。”每当听到这些,我都羞愧难当,捂着耳朵逃开。父亲在家里被母亲骂,在外面被村里人奚落,他的人生似乎充满了无奈和屈辱。
母亲的“骂”虽然难听,但她对长辈却极其孝顺。我的爷爷奶奶年迈体弱,生活无法自理,几个叔叔都不愿意承担赡养义务。这时,母亲站了出来,她对叔叔婶婶们说:“你们不照顾老人,我来照顾,但丑话说在前头,老人的家产,跟你们一毛钱关系没有。”那个年代,家里并不富裕,除了两间半土坯房和一头毛驴,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母亲把爷爷奶奶接回家,像对待亲生父母一样尽心照顾,端屎端尿,无微不至。
村里人对母亲的评价也因此发生了转变。他们开始夸赞母亲的孝顺,说她是难得的好儿媳。听到这些赞美,我心里竟然涌起一丝骄傲。母亲的“骂”或许是一种表达爱的方式,她对谁越凶,说明越在乎谁。
我十七岁那年,曾劝父亲和母亲离婚,不要再忍受这种无休止的谩骂。父亲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起身去干活了。或许,他已经习惯了母亲的“骂”,也习惯了这种另类的相处模式。后来,我参加工作,回家的次数少了,但每次回去,母亲依然在骂父亲。
有一次,我实在看不下去,阻止了母亲。“妈,我爸这么不好,你为啥还要和他过?他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凭什么说被你骂就被你骂?”还没等母亲开口,父亲就在背后踢了我一脚:“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错了,我根本不懂他们之间的感情。
如今,我终于明白,母亲的“骂”并非恶意,而是她表达爱的一种方式。她用几十年如一日的“骂”,掩盖了内心深处对父亲的爱。这份爱,在父亲瘫痪后,才彻底显露出来。她悉心照料,寸步不离,用行动诠释了什么是真爱。
母亲的“骂”,是爱的伪装,是关心的另类表达。她骂了一辈子,却也爱了一辈子。这种爱,或许不容易被理解,但却真实而深刻。那么,您认为,用“骂”的方式表达爱,究竟是对是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