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五载六月,潼关以东的崤函山谷中,二十万唐军被两万燕军杀得尸横遍野。当哥舒翰被部将捆缚着押往洛阳时,诗人高适在溃军中疾书密奏:“监军饮宴笙歌,士卒空腹鏖战,此非战之罪,乃人祸也!”这场本可改写安史之乱进程的决战,最终以唐军折损九成的惨剧收场。
哥舒翰躺在四轮车上指挥作战的场景,成为灵宝之战最荒诞的注脚。这位曾夜袭石堡城的河西名将,彼时已因中风半身瘫痪,连军令都需亲信田良丘代传。唐玄宗强令他出征的敕命背后,是朝廷对杨国忠与太子党争的妥协——哥舒翰的河西军,早已沦为权力平衡的筹码。
更致命的是军权分裂:骑兵归王思礼、步兵属李承光、粮草由宦官李大宜掌控。当燕军在山谷点燃柴车时,前线骑兵求援的烽烟,竟被后方步兵误认为是总攻信号。史载“三军各执旗鼓,互不相属”,这种分权制衡的帝王术,在战场上成了催命符。
高适随军日记揭露了唐军溃败的核心症结:来自河西、陇右的蕃汉精锐,盛夏穿着厚重皮甲,每日仅靠两顿夹生粟米饭果腹;而禁军却享有酒肉供给,甚至带着乐伎随营。六月四日,当前锋遭遇火攻时,监军李大宜正与将领们赌钱饮酒,延误军机长达三个时辰。
燕军主帅崔乾佑精准利用了这种分化。他令同罗骑兵专攻河西军阵,却对禁军围而不打。当朔方军将领火拔归仁发现河西同袍被屠戮时,竟冷笑:“饿鬼军早该喂刀,省下粮草给我等立功。”这种内部倾轧,使得唐军在狭窄山谷中自相践踏而死者多达万余。
崤函古道的地形,被崔乾佑玩出了战术教科书般的精妙。他先在灵宝西原布下“空营计”,用五千老弱诱使唐军深入七十里峡谷,再以五百辆柴车堵塞出口。当唐军毡车阵被烈焰吞噬时,埋伏在黄河北岸的燕军竟用羊群绑鼓,制造出“百万援军渡河”的假象。
灵宝之败七日后,长安城破。表面看是哥舒翰“强弩末矢”,实则暴露了天宝年间的系统性危机:节度使权力过大导致中央失控,宦官监军制度瓦解军队纪律,府兵制崩溃后雇佣兵唯利是图。正如郭子仪战后痛陈:“非胡人善战,实汉将误国!”
更具讽刺的是,燕军主力恰是唐玄宗亲手培养的范阳精锐。当安禄山在洛阳检阅缴获的唐军铠甲时,发现半数竟印着“天宝十载兵部监造”——这些本该戍守边疆的武备,最终射向了帝国的心脏。
二十年后,当李光弼在邙山再次被史思明击溃时,唐肃宗忽然想起高适灵宝战后的泣血上疏:“欲整军纪,当先斩监军;欲振国威,需尽收藩镇。”然盛唐痼疾已深入骨髓,这场始于灵宝的崩坏,终将随长安的落日一同沉入历史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