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檀道庙的庙会

养猫人 2024-04-26 12:50:42

今天,2024年4月26日,农历三月十八,是檀道庙的庙会日,有朋友向我发来檀道庙庙会的视频。于是我决定从我的《檀道庙》一文中节选一部分内容发一下,以示纪念。本次节选,没有修改。

以下内容节选自本人《檀道庙》第16-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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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三月十八”四个字在当地是一个独特的语言符号,具有特别的含义。在当地说出三月十八这四个字,人们的第一反应不是一个时间概念,而是檀道庙庙会,在这里,三月十八这四个字与檀道庙庙会可以同义替换。因为据说农历三月十八是后土娘娘的生日,于是也就成了檀道庙的一年一度的庙会日。所以,檀道庙庙会的初衷是为娘娘过生日,而不是向娘娘索取恩惠。檀道庙庙会作为一种传统的民间庙会,历经千年而不衰,这是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造成的特殊的竞争机制分不开的。由于檀道庙建于虞芮两国交界的闲原中心,属两国共同建造的公共财产,所以此庙一分为二,东半边属于虞国,西半边属于芮国,后世尽管千年竞过,虞芮两国也早已灰飞烟灭,但无论历史如何演变,这个边界线却至此未变。时至今日,檀道庙的东半边属于山西省平陆县,也即以前的虞国旧址,西半边属于山西省芮城县,也即以前的芮国旧址,檀道庙的中线,则是两县在此地的分界线,这个分界线,由于檀道庙的存在,数千年来就没有变过。在檀道庙正殿中,大娘娘后土娘娘居中而坐,由虞芮两国共同供奉,二娘娘居东而坐,由虞国供奉,三娘娘居西而坐,由芮国供奉,这个供奉秩序,至今未改。每年的庙会也由两县民众共同举办,主办方则是平陆芮城两县的十余个村落,由共同选举出来的庙会管理委员会主持,这十余个主办村落都要以村为单位在庙会上表演自己精心准备的节目,据说哪个村子的节目表演的好,能逗得娘娘们开心,哪个村子也就会更加受到娘娘们的庇佑。而这十来个村子自然而然地根据所在地分成了两个大组,一组平陆一组芮城,每个村庄都有数十上百人的表演队伍,每逢庙会开演前,平陆一组以村为单位在庙门东侧的路上一字排开,长长的队伍可以绵延到最近的平陆的村庄里;芮城一组以村为单位在庙门西侧路上一字排开,长长的队伍可以绵延到最西边的沟壑边。随着庙会的开展,两县各村表演队依次交替进入庙门,在檀道庙院内场地表演节目,此时院内早已挤满了观看演出的观众,这样的机制导致各村为了给本县争光为了给本村争光不惜花费重金在庙会节目上推陈出新花样百出,都想在庙会表演上压倒对方博得娘娘欢心博得观众喝彩。所以在檀道庙庙会上不仅能看到几乎所有的传统庙会的表演节目,如玩大鼓、踩高跷、戴高帽、划龙船、舞狮子、跳金龙、翻跟斗、演杂技等等,而且能看到极具地方特色的表演节目,而这些节目几乎年年不同。在进场表演的整个过程中,往往由于竞争太过激烈而发生摩擦,这些小摩擦往往会升级成面红耳赤的争吵,双方会为进场的先后表演的时长抬娘娘像的高低等极为细小的事情争执不下,而当庙会结束后,争执的双方彼此嘿嘿一笑,他们都是附近熟识的村民,他们的争执,并不带有个人的恩怨。千百年来,在这个特殊的庙会上年年上演着虞芮相争和虞芮相让的故事,这几乎是檀道庙庙会里最独具特色的地方了。17.檀道庙庙会以三月十八为中心日,三月十八当日的庙会称为正会,前后几日的庙会称为副会,所有的这些村庄的正式节目演出都从三月十八这天清晨开始举行,一直持续到下午结束。而庙会的副会,则一般在三月十四左右就已经开始了。檀道庙庙会,以三月十八为中心,至少持续六天六夜。作为檀道庙庙会的标志性活动,檀道庙庙会以唱戏开始,以唱戏结束,这个戏,要唱整整六天六夜十二场。唱戏一开始,虞芮竞赛就已经开始上演。檀道庙东西两侧原本各有一个戏台,东侧戏台属虞,西侧戏台属芮,每逢庙会,双方各自请来自己的戏班登上自己的戏台唱戏,每一场戏的演出时间都完全相同,所以东西两个戏台总是一起开唱一起结束,是真正原汁原味的“对台戏”。对台戏的输赢,以各自戏场观众数量的多寡为衡量标准,所以来唱对台戏的戏班子往往压力很大,但却给看戏的观众带来了莫大的享受。这大约又是檀道庙庙会的独特之处了。小时候我虽然参加过很多次檀道庙庙会,但却没有机会一睹对台戏的盛况,因为当年唱对台戏的两个戏台子早在文革期间已被拆毁,我看戏时的戏台子,都是每年临时搭起来的戏台,在那临时搭起来的戏台子上,我享受了我幼时所能享受到的最优质的精神食粮,印象最深的是《苏三起解》和《卷席筒》,对幼年时缺乏文娱活动的我而言,那真算得上是精神食粮中的饕餮大餐。现在忆起台上苏三和苍娃的形象,仍历历在目。那时我挤在人群里,站在从自家带来的高板凳上,仰着脖子从人缝里看那远远的戏台,被戏台上的人物感动得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常常舍不得出去撒尿。后来檀道庙用信众的捐款在庙东建了一个阔气的戏台,砖石结构,比用木头搭建起来的戏台子要安全结实得多了。但是我却没有机会再去那里看一场戏。西边的戏台子大概是不会再建了,檀道庙对台戏的盛况,也就只剩下老人们口里的回忆了。18.尽管檀道庙庙会中体现虞芮竞赛的对台戏没有了,但别的竞赛项目却一项没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隆隆炮声。在各村进庙表演节目之前和演完节目出庙的过程中,各村都要燃放大量的鞭炮以震声威。于是这炮声,成了双方较技的重要指标,哪个村的炮声最响,持续时间最长,噼里啪啦的声音盖住了别的村,哪个村便最长脸。于是放炮的装备便成了非常重要的核心设备,以至于市场上买来的鞭炮根本不足以满足这样的需求,因为那种鞭炮响声太小,放起来毫无气势可言,任你放上百八十挂,在轰隆隆的巨大炮声中也会被无情地湮没。为了壮声威显气势,人们多采取自制的土炮来放,其中比较常见的是一种名为双眼铳和三眼铳的土炮,三眼铳和明朝作战时的三眼火铳差不多,或许就是传说中的三眼火铳。这种通过改造后的土炮炮管与炮口都由生铁铸成,一般有两个或三个甚至更多的炮口,装在一根结实的木柄上,多个炮口通过引线依次串联。这种炮一般人是不敢放的,放炮的人一定是每个村子里面最胆大的人,这些人随身带着一个火药桶,一旦要开始放炮,他们就开始往炮管里面填火药,填实压死,然后把炮柄往地上一杵,炮口朝天,一手扶着木柄,一手点燃引线,通通通的声音惊天动地,几声响过,火苗子窜出老高,炮柄在地上震出一个小坑。每逢他们放炮,都要先吆喝几声警告一下观众,胆小的人们往往双手掩耳落荒而逃。但这还不是最彪悍的火炮,我在檀道庙庙会上看到的最壮观的放炮方式,是推着一个小钢炮出来的,小钢炮有炮架,有两个轮子,上下两排炮眼,当某村一群精壮的小伙子慢悠悠地推出这个大杀器时,周围的群众立刻惊呆了。负责放炮的几个小伙子像是上了战场的炮兵一样,他们慢悠悠地往炮筒里填着火药,好像并不理会周围群众的惊慌声和落荒而逃声,他们掩饰着内心的激奋,尽量动作优雅地完成每一个技术环节,填火药,压实,盖盖子,调整炮口角度让它尽量朝天,然后,开炮。一时之间,炮声轰隆隆持续作响,如惊雷般震耳欲聋,地面跟着颤抖,让人两腿发软,炮声响过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硝烟味道,久久不散,如临战场。一排炮打完,他们现场再填入火药,然后再对天开炮。。。。。。那一年,这个村子的人们在庙会上满面风光气度昂扬,他们挣足了面子。我曾一度怀疑他们是不是把以前日本人在这里丢下的小钢炮给搬出来了。不过这种惊世骇俗的放炮方式没有持续几年,当地政府以安全为由强行取缔了这种太过强悍的鸣放方式,又过几年,甚至连在庙会里放炮都不能随心所欲了,专门在一个角落里开辟了一个固定的放炮地点,人们再也不会为突如其来的炮声而惊慌失措落荒而逃了,而那个固定的放炮地点每到庙会时就变成了一个大火炉,听到的不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而是持续的没有间隔的连成一片的爆炸声。自此以后,檀道庙的庙会确实变得安全多了,但也确实少了些惊天动地的气势。19.虞芮双方在这古老的虞芮让畔之地不仅平分檀道庙,平分女神仙,平分庙会,平分戏台,他们还平分一项重要的无价之宝,那就是檀道庙院里长着的两棵千年古柏。檀道庙的历史虽少于文字记载,但却有它自己的记载方式,它用活的生命记载了自己的历史。别人把他们的历史写在纸上,檀道庙把它的历史写在它的两棵柏树上。这是两棵相伴相生的古柏树,能在自己的庙里拥有两棵喜结连理相伴相生携手并进超过数千年的古柏树,走遍祖国的东西南北中,大约并不多见。这两棵柏树应该是檀道庙最典型的标志了,檀道庙的历史就写在这两棵柏树的年轮上。然而这两棵柏树的年龄,如檀道庙的庙龄一样没有定论,有人说一千八百年,有人说两千多年,檀道庙的管理人员坚信地说它们是西周时就栽种下来的柏树,生生有三千年的历史了,是两棵地地道道的“周柏”。与庙龄不可考不同,树的年龄是可测的,据说考古学上普遍采用炭14法能够测量古树的年龄,但好像至今仍没有哪个相关部门或考古学者对檀道庙的两棵古柏树进行树龄测定。尽管准确年龄尚不可知,但无疑这是两棵千年古树。一进檀道庙庙门,迎面就是这两棵千年柏树,两棵柏树正对庙门,左东右西各一株,两株间不出五米,树干均笔直向上,高数十米有余,树围超五米,三四个成年人手拉手方能绕其一周,树顶枝繁叶茂,树冠如盖,两树在树顶处枝叶交错,融为一体,想必那地下的根系更会是纵横交织,结成一体。所以,这是两棵千年连理古柏树。虞芮双方平分了檀道庙,自然也就平分了这两柏树,东侧柏树归虞方,也就是现在的平陆县,西侧柏树归芮方,也就是现在的芮城县。这两棵柏树的正中就是虞芮两方的分界线,也正是檀道庙的中线。所以与其说是檀道庙的位置确定了虞芮双方古老的边界线,不如说是这两棵柏树确定出了虞芮双方古老的边界线,因为柏树自从在那里生根发芽,就再也没有移动过一寸一毫。这两柏树既为双方各自拥有,却又根生一处互为连理,千余年来不曾分离,实在是闲原地区和合文化的代言人。更甚,有说东边柏树不长籽,是雄柏树,西边柏树长籽,是雌柏树,两棵柏树如一对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恩爱夫妻携手千年不离不弃,实乃万世有情人之楷模。又有一说,说两颗柏树的树冠合起来的形状像极了一头狮子,东侧柏树树冠是狮头,狮头朝东,西侧柏树树冠是狮身和狮尾,狮尾朝西,每遇风起时,树冠随风摇摆,远远望去如雄狮抖擞,时而在跑,时而在跳,实乃当地一奇景。古老的中原大地上,千年古柏其实也有多处,离此地最近的当属芮城境内黄河岸边大禹渡口的那株千年古柏,据说当年大禹治水时在那柏树下休息过,然后再远一点过了黄河,在陕西黄帝陵有棵帝王柏,据说是当年轩辕黄帝亲手种植的轩辕柏,这些柏树都冠盖如伞遮天蔽日。但无论是大禹渡的大禹柏,还是黄帝陵的轩辕帝王柏,都缺乏檀道庙两柏树的勇猛之气,与各地其他古柏往往树干不高多有分支不同,檀道庙的两棵柏树长的高大挺拔,几无分支,如两名守卫的战士般巍巍然耸立于檀道庙前院正中。当然与其他各地古柏最为不同之处在于,它们是一对情侣,于是不孤独。这两棵柏树,自它们第一次长出绿叶后,数千年来,就从未衰败过。数千年来,它们一起历经了真正的沧海桑田,经历了周围的湖泊消失,水土流失,经历了周围从郁郁葱葱一点点变成黄土裸露,经历了身后的中条山从葱绿色变成黄褐色,经历了身边的绿树一棵棵倒下,一开始是比它们古老的树木一棵棵倒下,再后来是比它们年轻的树木一棵棵倒下,它们都能处乱不惊,相伴相生,默默地凝视着周围的沧桑巨变而孑然独立。这几千年来,它们在这一处并不宽阔的土地上,一起经历了无数次的电闪雷鸣,无数次的大雨磅礴,无数次的山崩地裂,无数次的洪水横流,最后都能安然无恙毫发无损,屹立于百米之外就是十丈深渊的平地之上,这不能不说是极为幸运的。檀道庙的庙宇是经过数不清次数的修缮才得以维持至今的,但两棵相伴千年的柏树历经过无数次的社会动乱及自然灾难而不受到破坏,实是罕见,在这沟壑纵横水土流失极为严重的黄土高坡上,即使郁郁葱葱的中条山最后都无可奈何地变成了光秃秃黄土漫天的土山丘,它们竟然能长命千岁不改本色,这不仅是幸运的,而且是一个传奇。我时常想,沿着柏树的树干往里走,大约可以走过中国的大半个历史,走过明清,走过隋唐,甚至能走过先秦,走到魏国,嗅到周帝国的气息,甚至一直走到虞芮两君在这里惺惺相惜,更甚或许还能走到殷商,看到伐檀的人们衣衫褴褛地从它们身边走过,走到身后那个茂密的山头去伐檀,那时,它们只是两棵不起眼的小树苗,被伐的都是一些千年古树。几千年后,当中条山曾经漫山遍野的千年古树都成了古老的传说只存在于考古学者的论著中时,它们则长成了气宇轩昂的千年古树。它们俩,作为这片土地上独二无三的见证者,它们曾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森林一片片消失,沃土上出现沟壑,沟壑一年年变深变宽,看着中条山流下的洪流变成小河变成小溪最后逐渐消失,看着沧海都变成桑田,看着周围的百姓年年进庙祭拜,一开始人们穿过它们到庙里祭拜泥塑的雕像,再后来人们开始祭拜起它们,称它们为神树。中原大地上寺庙不少,但能像檀道庙这样享如此盛况的,除了前面所说的地理因素造成的独特的竞争机制外,此千年古树功不可没,因为这两棵树的存在,此庙的历史得以佐证;由于这两棵连理古柏的存在,为这神秘古老的后土庙增添了些许温馨的色彩。在我看来,这两棵柏树应该算是檀道庙最珍贵的文物了。因为庙塌了可以修复,树倒了就再也不会有了。柏树身后的庙宇修了再建,建了又修,世世毁灭,代代重修。而柏树,还是那两棵柏树,它们静观着尘世的兴衰,时代的更迭,人间的悲喜,低头看着年年来祭拜的人们,他们个个相异,又个个相同。它们沉默不语,唯有风起时,树冠微微摇摆,如雄狮抖擞。20.不过看到过雄狮抖擞这个壮丽景观的人,都已经是一些老年人了,因为如今,这个雄狮的半边头颅已经再也看不到了。虽然檀道庙的两棵连理柏树双双携手走过了数千年,穿越了中国的大半个历史,看尽了沧海桑田,看尽了人间巨变,数千年来没有被雷击,没有被水淹,没有被土崩,没有遭人祸,数千年来昂首阔步蒸蒸日上吐故纳新苍劲有力茁壮成长。但它们最终还是遭遇了一劫,在整个中国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那个特殊年代,它们遭遇了数千年来的致命一劫。在文革进入纵深时期后,作为封建迷信的代表,檀道庙的庙会自然已经停办多年,檀道庙的所有建筑基本上已被红色小将们悉数毁灭,这次庙宇受到的破坏程度和庙会停办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日本人打过来时的破坏程度和停办时间,文革的短短几年内,檀道庙遭到最为彻底性的破坏,从殿堂到雕像,从围墙到地砖,无一幸存。唯一剩下的,是几条深埋地下人们搬不走砸不碎的石碑。以及那两棵相依为命孑然独立的古柏。然而这两棵相依为命孑然独立的古柏所要遭遇的劫难,终于还是来了。应该是在1973年的6月,芮城县委的王书记据说为了给他父亲做棺材,看上了檀道庙这两棵笔直通天的好木材,这两棵大树,能做多少副棺材啊,不仅能给自己父亲打一口上好的棺材,还能多做很多副送给所有的亲朋好友以及上司同僚,于是他带了一帮人拉着马车扛着工具来到这早已不像是个寺庙的檀道庙,来伐这寺庙里仅存的两棵千年古柏。同时,为了防备一些顽冥不化的群众寻机滋事阻挠伐树,王书记专门从县公安局抽调了一批警员为他保驾护航。王书记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杀到檀道庙,他们要执行一项光荣伟大正确的革命任务,彻底摧毁一切封建迷信残余势力。王书记带着自己的革命干将在柏树下高声朗诵了一段毛主席语录,肯定了这次行动的光荣性正确性伟大性革命性以后,双手握拳喊了一句口号宣布正式开始铲除封建迷信的千年老跟。伐树活动正式开始,然而负责伐树的人们绕着两棵柏树转了一圈又一圈,却有点老虎吃天无法下爪的感觉,由于两棵柏树太过高大威武,即使有多年伐木经验的人面对这样巨大的工程都有点力不从心,另外,毕竟是千年古物享了千年香火,参与砍树的人们心底里多少有点忐忑,不知做这样的事会不会殃及自己的子孙。盘算琢磨了很长时间后,他们最终商定出一个砍伐方案,决定先搭个高梯子,派两个人绑着绳子带着工具爬到树顶,把树顶的几个大枝锯掉,等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后,再从下面挖土断根把树放倒,放倒以后要就地切割,不然十几米长五六米粗的树干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搬运的。于是王书记一声令下,指定了两个技术能手爬到树梢去锯那庞杂如盖的树冠。后来人们都说,如果王书记当时一开始锯的是西边的柏树,可能就成功地把柏树挖倒搬走给他爹做棺材用了。因为西边的柏树归芮城,身为芮城县最高指挥官的王书记,砍了自己县里这封建迷信的千年老根,估计是没有人敢干涉的。但是他阴差阳错地指挥人爬上了东边的柏树。或许他并不知道自古以来东侧的柏树归平陆,西侧的柏树才是芮城的;或许他觉得相比于西边的柏树,东边的柏树更适合做棺材;或许当时伐树的人们研究了半天后发现东边的柏树更好爬一点所以先拿东边这棵下手;也或许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东侧的柏树属于平陆,他就是来砍平陆的柏树的;当然也有可能王书记觉得两棵树没有任何区别他只是随手一指于是他的手下干将就蹭蹭蹭地爬上了东边的柏树。手下干将不畏艰险爬到数十米高的树顶开始高空作业,不一会,千年古柏的大枝小枝开始掉落,每一树枝从高高的树顶掉下来砸到地上,都会嘭地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伴随着王书记等人的鼓掌声和叫好声。受到鼓舞的干将们斗志昂扬,伐枝工程进展的很快,几小时后,东侧柏树的树顶就只剩下最后一根大枝了,先前雄壮的狮子头被砍落在地变成了一堆支离破碎的树枝,王书记昂首挺胸踱着方步指点江山:谁说这是狮子头了,这明明就是一堆烂树枝嘛。这棵千年古柏于是像一个被人剃了光头的老者一样,它的千年长发绕着它散落一地,凄凄惶惶。随着王书记在檀道庙折腾的动静越来越大,砍树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附近的村庄,闻讯而来的平陆群众赶到现场后发现芮城人在砍平陆的树,发现自己县的柏树已经快被剃成了光头只剩下一根树干了,新锯的树枝堆满一地,昨天还郁郁葱葱的柏树今天就已经断胳膊断腿全身是伤,伤痕累累的柏树枯立在它站立了两千年的土地上,如有泪涌。平陆的群众们愤怒了。他们伤心不已,他们愤怒不已。他们怒吼着要王书记立即停止伐树马上滚出檀道庙,对此早有防备的王书记冷笑一声,命令派出所的警员抓人,抓回去判个反革命罪。于是冲突开始升级,忍无可忍的平陆群众开始用武力保护他们的千年古柏,他们捡起地上的砖头石块砸向王书记一群人,砸向在树顶高空作业的伐木干将,砸的王书记一群人鸡飞狗跳,有些群众还从家里拿来了铁锨锄头和镰刀,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守住那已被强行砍掉了大半个头颅而命悬一线的千年古柏。王书记一开始还镇定自若地指挥派出所的警察们应战,要他们务必完成保护伐树的任务,制止刁民生事。然而后来,群众越聚越多,不仅平陆的百姓投入护树战斗,不少芮城的人也加入进来,王书记的人马在数量众多的群众面前很快显出劣势,眼见局势不利,王书记带着几个手下拉着砍下的一些树枝驾着车仓皇离去。尽管只是一些树枝,但也足够王书记给他父亲打一口上好的棺材了。最终也不知道王书记有没有用那几枝千年树枝给他父亲打一口上好的千年棺材,只是听说王书记在很短的时间内自己竟然离奇死亡,让自己早早地住进了棺材。自此以后,两棵连理柏树的树冠再也不会相互交织了,因为东侧的柏树几乎已经没有了树冠,树顶成了干秃秃的被锯了顶的几个大枝杈,原先所有的树枝只剩下最东边一枝,这枝长的最低的没来得及锯掉的树枝是朝下长的,所以整个柏树像个高大威武的壮汉却扎了一根幼儿的小辫子一样不伦不类,再也没有当年雄狮头颅那样的容颜了。不知要到何时,这棵柏树才能重新长出一个新的狮子头,或许要再过千年,或许再过千年也长不出来。遭受重创的这棵柏树居然顽强地活过来了,在它九成以上的树枝和绿叶都被砍断以后,仅靠一根树枝的光合作用支撑了它庞大身躯所需要的养分,顽强地活了整整四十年,活到今天。如今的檀道庙东侧雄柏,依然是一枝支撑,在寒风骤雨中桀骜独立,平添了几分苍凉。曾经树冠不及东柏的西柏,如今与满头枯枝的东柏相比却是枝叶繁茂郁郁葱葱,仅剩一枝的东柏整个树干略向西倾,像要投入情人的怀抱,而西柏也形成一个张开双臂揽其入怀的姿势,它们像一对遭受了磨难的情人一样偎依在一起。他们永远是一对,不离不弃。21.后来到北京,听说天坛柏树最多,于是我去天坛看柏树。天坛建的比檀道庙阔气多了,无论是占地面积,还是气势恢宏的皇家建筑群,远非檀道庙的简陋庙宇所能比得上的。天坛的柏树林郁郁葱葱多达万株,数量上远远超出了檀道庙的两棵。但它们虽然数量众多,从年龄上算却都是檀道庙柏树的玄子玄孙。我在天坛找到了天坛公园引以为荣的最古老的柏树“九龙柏”,这棵最古老的柏树被天坛工作人员精心筑栏呵护起来供游人拍照留念。根据九龙柏的介绍,相传此柏植于1420年,距今593年。不愧是檀道庙的后世子孙,天坛是,天坛的柏树也是。阔气的天坛,要拥有像檀道庙那样的两千多年的柏树,还要再过一千五百年,只不过到那时,檀道庙的柏树要四千岁了。后来再查资料,有资料说北京地区最古老的柏树在房山区上方山望海庵,树龄一千五百年。我还没有来得及去看。不过也不打算去看了,因为在看了这么多年的柏树以后我相信:黄山归来不看松,檀道归来不看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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