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句直译就是:“远眺长安于夕阳西下之处,遥看吴郡(今苏州)于云雾缭绕之间。”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意思。古人写景,绝不仅仅是见景而写,往往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进而寓情于景借景抒情。
王勃原本年少气盛,再加上自己才华横溢,很容易恃才傲物难免产生心高气傲的心理。后来,果然因一篇叫做《檄英王鸡》 的文章,得罪了高宗皇帝,不光自己被逐出京城,还连累老父也被贬官受罚,更被外放至蛮荒偏远的交趾(今越南)。这样的地方,在当时几乎相当于有去无回之葬身之地。
如此沉重的打击,顿使王勃一时间有一种从高高的云端里突然猛跌下来的感觉。为连累老父而愧疚,为骤遭重击而惊惧,为怀才不遇而伤感,为前途渺茫而黯然,故而远望京都长安如在天边一样遥远,遥看吴会也似乎远在云海之间一般虚无飘渺。
这是很正常的很容易理解的。人是高级动物,有着远非普通动物可比的非常丰富的感情。人观景,因景生情,又赋情于物,借物抒情。同样的景,心情好时是一个样,心情不好时又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高兴时,“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郁闷时,即便海山奇峰在眼前,却也是“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
这正是王勃当时对政治前途悲观失望内心郁闷情绪失落的真实表现。如果只是“西望长安,遥看吴会”,怎能产生如此复杂的情感呢?
但这两句所要表达的意义不止于此,还有更深层次的涵意。
“日下”“云间”均属典故,源出《世说新语•排调》:“荀鸣鹤、陆士龙二人未相识,俱会张茂先坐。张令共语。以其并有大才,可勿作常语。陆举手曰:'云间陆士龙。'荀答曰:'日下荀鸣鹤。'”
说的是:晋代文学家陆云(字士龙)、荀隐(字鸣鹤)两人互不相识,一起在张华 (字茂先,任过中书令、右光禄大夫) 家中会面。张华让他们交谈,因为两人都才华出众,要他们别作老生常谈另出新奇语。也就是说,说话方式和内容要有所创新,不可与普罗大众寻常百姓一般,那样的话,何异于凡夫俗子?又焉得称才子?只见陆士龙拱手说:'我是云间的陆士龙。'荀鸣鹤回答:'我是日下的荀鸣鹤。'”
因为云从龙风从虎,所以才思敏捷的陆云陆士龙自称“云间陆士龙”。故陆云“云间”一说但取“云从龙”之意,本非地名。但因陆云兄弟名气很大,以“云间”称乃祖封地(陆机陆云兄弟是陆逊的嫡孙,吴主孙权封陆逊为华亭侯),颇为傲骄,“云间”遂成为古华亭的别称,但文学色彩较浓,非正式地名。
唐天宝十载(公元751年),析嘉兴、海盐、昆山各一部设华亭县,治今上海市松江区,属苏州。今人应该明白的是,当时尚无“上海”之称。“上海”一名的由来,通常认为最早始于宋朝。
元至元十四年(公元1277年)升华亭县为华亭府,次年改松江府,仍设华亭县。“华亭县”隶属于“松江府”。
荀隐是西晋颍川人,颍川靠近洛阳,当时洛阳是西晋都城,而都城就是“日下”。为什么呢?《辞源》云:“封建社会以帝王比日,因以皇帝所在之地为日下。”故荀隐自称“日下荀鸣鹤”。
“云间”对“日下”,“龙”对“鹤”既说明了的两人的籍贯,也通报了姓名,短短五个字,藉贯及其姓其名其字全都包含在内。实乃神来之笔,妙不可言。愈品之,愈觉其韵味无穷。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诚不虚也。
其实,这其中还有更进一步的寓意。“云间陆士龙”隐含有“云天之间鹿(陆)是龙”的意思,“日下荀鸣鹤”亦含“化日之下獯鸣鹤”之意。
因此典故,“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两句便被赋予了新的更深的涵意。作者在文中借此典故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真实的心意并流露出内心的感慨:自己像陆云一样少年高才,但却仕途坎坷怀才不遇报国无门。
“云间陆士龙”“日下荀鸣鹤”的故事到此仍未结束,1700多年后,又引发了中国民间组织一些专家们关于中国历史上最早对联起源的讨论。
2011年4月28日,对联探源座谈会在海盐举行,中国楹联学会副会长叶子彤、上海市楹联学会副会长沈树华等专家,从诗、文中对偶句的成熟及平仄声韵的发现论证了晋代产生对联的条件,认为中国的对联历史最早应该始于晋代海盐人陆云和洛阳人荀隐的这两句对话。
也有学者据清代文学家梁章钜在《楹联丛话》所述,认为对联起源于五代蜀后主孟昶春节时在寝门桃符板上的题词“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另外也有“唐代说”、“梁代说”等几种观点。
但许多近代学者提出,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对联就始于西晋文学家海盐人陆云和洛阳人荀隐的这付“通名联”:“日下荀鸣鹤,云间陆士龙。”而这付对联,比孟昶的“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早了600多年。
因为这副有名的对联,以“云间”对“日下”,便成了诗家常用的骈语。清李渔《笠翁对韵》:“名动帝畿,西蜀三苏来日下;壮游京洛,东吴二陆起云间。”
“云间陆士龙,日下荀鸣鹤。”这付对联由两人当面对话而得,这种产生方式颇类似于今天的“脱口秀”(“talk show”的音译),故也被认为是当今“脱口秀”的鼻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