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27年,金军挥师南下,渡黄河而兵临汴梁,此时北宋京师藩篱尽丧而又乏御敌之兵,钦宗赵桓无奈开城请降。
女真铁骑激起的漫天风沙之中,汴梁的京华烟云、东京的万千宫阙和北宋的绝代风姿,都在靖康二年那个格外寒冷的冬天,成为了永远的回忆。
中原罹难、神州蒙尘,所幸建炎南渡,高宗赵构偏居临安得以延续大宋国祚,然而此后金人凶焰更盛,屡屡挥师南下。
社稷孤危之际,山河板荡之时,一个个振聋发聩的名字出现在了历史之中,岳飞、韩世忠、刘锜、杨沂中、吴玠、吴麟、虞允文……,这些英勇而卓越的南宋将领和他们身后无数挥洒热血的汉家儿郎,在硝烟烽火之中,毅然举起了抗金救国的大旗。
只是百年之后,金国式微、蒙元兴起,东亚波诡云谲的天空之下,北方强敌已悄然变换,而偏安一隅的南宋,面对更加穷兵黩武的蒙古帝国,愈发的举步维艰。
所幸,在岳飞之后,另一位风姿卓绝的伟大统帅横空出世——孟珙,在南宋王朝行将入夜之时,几乎已一人之力,便照亮了帝国黄昏中整片暗淡的天空。
冉冉升起的璀璨将星如果要用一句话概括南宋一百五十年历史上,最优秀的将领,按照时间顺序和所处时期的影响力而言,可能八个字就足够了——前有岳飞,后有孟珙!
而巧合的是,孟珙的曾祖孟安、祖父孟林都曾是岳飞的部将,两大战神在冥冥之中因“岳家军”而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因抗金需要,孟珙之父孟宗政早年徙居枣阳,在此率领义军游击抗金,被任命为当地县令,后又擢升京西路钤辖军职,驻守襄阳。
孟家三代从军,满门忠烈,1195年,孟珙出生于这个标准的行伍世家,孟家门风醇严,再加上孟宗政的言传身教,孟珙这个“官二代”的身上,并没有任何纨绔子弟的不良习气,反而因为自小随父出入军营,通过军旅的磨练和沙场的洗礼,不仅使年少的孟珙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也造就了其坚韧的性格和对战场形势敏锐的洞察力。
孟珙的青年时代,东亚大陆的格局正在发生巨变,北方草原上,新兴的蒙古以摧枯拉朽之势对曾经的宗主,女真金国发起了全面的攻击。
而金宣宗在中都(北京)失守,战局日益颓败之际,又因为南宋停止向其输送岁币,竟不顾两面树敌的风险,用兵南宋川陕和京湖地区,悍然发动侵宋战争。
负责襄阳地区防御的孟宗政,面对金人南侵自然是责无旁贷,1217年,金军大举进犯襄阳,孟宗政奉京湖制置使赵方之命,率军抵御。
随父出征的孟珙料定敌人必犯樊城,向父亲建议,于金军必经的罗家渡先行过河埋伏,待金人渡河之际,再以伏兵杀出,击其于半渡,宗政从其计,果然大败金军。
料敌先机而大胆设伏,更深谙“半渡而击”的兵法精髓,年仅22岁的孟珙,就已经展现出了作为一名优秀将领所应具备的自信、果敢以及推理和判断能力。
此战之后,孟宗政又奉命驰援枣阳,两军交战之际,父子被冲散于乱军之中。孟珙遥遥望见有素袍白马的将领陷于敌军重围,高呼:“吾父也!”遂率骑兵杀入敌阵,营救其父成功突围,孟珙也因功被补为进勇副尉。
两年之后,金人以数万之众再次南下枣阳,史载金兵“环集城下”,而孟珙冒炮石箭雨“登城射之,将士惊服”。随后又绕道偷袭金营,连破敌寨十八座,歼敌千余人,缴获大量军械辎重,坚守三月,金军无功而返,孟珙则再次因公擢升下班祗应。
此后数年,孟宗政及孟珙父子,一直活跃于荆襄抗金前线,给予北方侵略者以沉重打击。
孟宗政在世时,曾招收金国境内的唐、邓、蔡三州壮士两万多人,编为“忠顺军”,1223年孟宗政病逝,孟珙从其父手中接过衣钵,统领忠顺军,继续屯驻襄阳。
抗金烽烟之中,一代将星正冉冉升起,并将在随后的岁月里,大放异彩。
败武仙,一战扬名此后数年,蒙金之间战事频仍,而国力渐衰、江河日下的金国,已无力两面作战,遂于1224年后停止对南宋的进攻,转而集中兵力用以专心抗蒙。
但战争的结果并没有因为金国的“全情投入”而发生任何改变,尤其是1232年三峰山之战后,金军15万精锐损失殆尽,再也无法组织成规模的抵抗,败局已然无法挽回。
而在三峰山一役中侥幸逃生的金国大将、恒山公武仙,在退守均州、南阳后,收拢起溃兵十万余人,考虑到金哀宗困守孤城蔡州,并非长久之计,武仙便奏明金主,攻打川蜀地区,企图以南宋的天府之国为根基,继续为金国续命。
对于用兵四川,武仙还是颇有信心的,虽然被蒙古人打得心有余悸,但对付多年的欺凌对象南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很不幸,三峰山的死里逃生已经用光了武仙一生的好运,而接下来,他将踢到整个南宋最硬的一块铁板。
1232年八月,武仙以麾下邓、唐二州之兵力及此前溃卒共计二十万人,由南阳出兵,浩浩荡荡直扑光化(今湖北襄阳老河口),武仙的计划是,取光化后,先溯汉江西上入陕,再南下攻蜀。
而负责襄阳地区防御的,正是南宋京湖兵马钤辖孟珙以及他的忠顺军。
光化的初次交战,轻敌的武仙遭遇大败,连带着还折损了军中的先锋武天锡和五千兵马。
虽然初战告负,但武仙实力尚存,转而准备继续南下,偷袭襄阳之吕堰。但孟珙早已料到对手的意图,一路尾随追击,并成功利用地形,将武仙军围困于吕堰山河沟壑之间。
而武仙的军队,虽有二十万之众,但基本都是由溃兵、难民组成,一遇宋军重围,队伍便未战先乱,在孟珙的反复冲击之下,金兵损失惨重,军械辎重、牛马骆驼更是尽为宋军所得。
这下武仙算是见识到孟珙的厉害了,那还有信心西征,连忙率残部北撤,企图逃回大本营的南阳一带。
只是向北逃至马镫山时,又被孟珙派宋军乔装成武仙的士卒,混入了山上营寨,里应外合,随后孟珙连破武仙九寨重兵,而输光所有筹码的武仙,最终只带着十几名随从仓皇逃亡,不久即为戍兵所杀。
金国最后的“救命稻草”,武仙军事集团就此覆灭,与此同时,蒙宋联军在蔡州城外,也敲响了女真亡国的丧钟。
破蔡州,雪靖康百年之耻因南京(开封)粮尽援绝,并随时可能再度陷入蒙军重围,1233年六月,金哀宗放弃汴梁,一路南逃至蔡州(河南汝南)。
走投无路之际,金国皇帝以唇亡齿寒为由,请求南宋施以援手。
与此同时,蒙古也因在蔡州城下久战不利,且战线过长,粮草运输困难,也向南宋提出了联手灭金的请求。
十一月,南宋终于做出了选择!
遣精锐两万、运米30万石,与蒙军会师蔡州城下,联兵攻城。而执行灭金这一历史性任务的主帅,自然还是当时南宋最强的战神孟珙。
值得一提的是,南宋的“联蒙灭金”虽然在后世颇多争议,但与此前北宋的“联金灭辽”相比,却有着本质的不同。
金蒙交战期间,南宋始终保持观望和中立的态度,而金国面对蒙古的进攻,却一直奉行“取偿于宋”的策略。
金哀宗也从来没有正视过南宋这个所谓的盟友,即使在汴京城破、困守蔡州之际,金国皇帝仍在对部众强调“朕得甲士三千,纵横江、淮间有余力矣”,对南宋轻慢之心,可见一斑。
况且远有靖康灭国之耻,近有武仙偷袭之恨,这样的“盟友”,要南宋拿什么跟他唇亡齿寒?
而即使抛去所有的恩怨过节,只要南宋还有一点理智,就不会在旦夕亡国的女真和战无不胜的蒙古间,做出错误的选择。
上接前言,孟珙率军抵达蔡州之后,当即与蒙军划定围城地界、分配进攻方向,最后的大战一触即发。
此时的蔡州城,因为金国在江淮之间的败兵散勇陆续汇集而来,兵力达到一万人左右。
十二月初,黄河北岸阴冷的寒风之中,蒙宋联军发起了对蔡州的总攻,按照事前约定,由蒙军主攻西门,而宋军负责攻打南门。
当月初七,蒙、宋联军先后掘开了蔡州外围的柴潭、练江之水,蔡州本就不深的护城河就此干涸,之后两军再合力齐攻西门,一个月后,蔡州外城终于告破。
困守内城的金哀宗曾试图趁夜突围,但被料事如神的孟珙提前设伏于城门之外,出逃的金军在损兵折将后被破狼狈折返。
此后,蔡州城内食物日益匮乏,军民只能以鞍靴甲革充饥,以兽骨芹泥裹腹,最后甚至到了“斩杀败军全队”,“拘其肉以食”的地步。
而孟珙又不停的在城外大排筵宴,以美酒佳肴大搞心理战,致使许多在崩溃和绝望边缘徘徊的金国守军,偷偷缒城而下,向蒙宋联军投降。
1234年正月十一日,时机成熟,南宋主将孟珙下令对蔡州发动最后一击,蒙军也把蔡州西门凿开了五个通道,双方几乎同时杀进内城。
与此同时,金哀宗匆忙传位于完颜承麟,随后自缢于幽兰轩内,而刚刚登基只有一个时辰的金末帝,不久也战死于乱军之中。
蔡州城破,曾经东亚最强的女真金国灭亡,靖康百年血海深仇一朝得以洗雪,而此战之后,孟珙的名声威望达到顶点。
在当时的南宋人心中,这个伟大的统帅就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代名词,是超越无数前辈,并足以和岳飞比肩的新一代战神。
复荆襄,再立不世之功金亡之后,刚刚亲政不久的宋理宗急于收复中原故土,冒然出兵北伐,最终虎视眈眈的蒙古以南宋背盟为由,于1235年兵分三路,对南宋川陕、荆襄、两淮发起全面进攻,蒙宋战争至此全面爆发。
开战之后,蒙古便显示出了强大的实力,西路军长驱入蜀,如入无人之境。成都、利州、潼川三路二十余州县均告易手。
中路蒙军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由河南南下,唐、邓、均三州相继投降,枣阳、光化、德安先后失守。
1236年二月,重镇襄阳被破,此后随州、荆门、郢州等城又陆续失陷,而蒙军挟得胜之威,兵锋更胜,南下直指长江重镇江陵(荆州)。
蜀地已然残破、荆襄近乎崩盘,南宋赖以为生的三大防区已去其二,而一旦江陵失守,蒙军进入长江,顺流而下将直接威胁整个中下游地区,到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面对立国百年以来最大的危机,临安城内惹下弥天大祸的宋理宗,做出了他一生中最明智和正确的决定——调黄州守将孟珙,星夜驰援江陵。
1236年10月,临危受命的孟珙飞赴江陵,而此时长江北岸蒙军的统帅,竟是蔡州城下的“老熟人”塔察儿,二人曾并肩作战,如今却各为其主刀兵相向,实在令人唏嘘。
因兵寡船少,实力悬殊,孟珙自忖无法力敌,便下令封锁江面,列烛照江达数十里,煌煌烛火下,宋军人马更换旌旗服色,来往频繁调度,营造出一种巨大兵力正疾速集结的假象。
疑兵之计果然让敌人有所顾忌,原本正在北岸结筏准备渡江的蒙军,开始变得小心翼翼,放慢了进攻的速度。
趁敌人犹豫迟疑之机,孟珙却不顾一切地提升了速度,趁夜色率领船队悄然过江,纵火焚烧蒙军船只,袭破敌寨24座,并夺回被掠民众2万多人,塔察儿被迫北撤襄阳,江陵危机遂解。
次年十月,蒙军再犯黄州,孟珙在此组织兵力,于水陆均给予来犯之敌以重创,因为孟珙的存在,长江中游战局转危为安,荆襄地区防线日趋稳固。
1238年,蒙军开始集中兵力进攻南宋两淮地区。孟珙以新任京西湖北安抚制置使的身份,策划荆襄战区的全面反攻,并得到宋廷的支持。
此后,京湖宋军取郢州(今湖北钟祥)、复荆门、夺信阳,荆襄失地相继被收复,而蒙军正忙于两淮战场,无暇他顾,1239年四月,宋军兵临襄阳城下,充作内应的刘廷美,活捉襄阳守将游显后献城投降。
遭猜忌,将星郁郁而终收复襄阳之后,孟珙又积极救援川东夔州,并主持荆襄地区的战后重建以及防御工作。
因其战功卓越,1241年,宋廷授予孟珙京湖安抚制置大使兼夔州路制置大使,后进封汉东郡侯爵,全面负责长江上游、中游的防务。
至此,年仅45岁的孟珙,正式成为南宋川陕、京湖两大战区的统帅,而纵观两宋三百年历史,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武将能达到孟珙的高度。
而也正是这一年,蒙古大汗窝阔台病逝,蒙古内部因争夺汗位爆发内乱,无暇南下攻宋,蒙宋战争第一阶段就此结束。
趁此难得的喘息之机,面对严峻的战场形势和敌人可能的进攻路线,孟珙提出“藩篱三层”的战略构想,并以四川、湖南、广西三地梯次向外展开,构建起跨越两大战区的多层次纵深防御体系。
也正是因为孟珙这三层防线的存在,使得宋军的防御压力大为降低,也导致日后蒙古南下进攻时变得更加困难。
然而,生于两宋,功高震主便是武将的原罪,提防武将,又是赵宋天子深入骨髓的家族基因,而飞鸟尽、良弓藏,更是朝堂之上颠扑不破 的残酷现实。
当时的孟珙,功勋无人能及,声望如日中天,又掌握着南宋大部分的军队,这样的地位,已经使其成为类似南宋初年岳飞式的旗帜性将领。
随着蒙宋战争间歇性的告一段落,曾经无数次力挽狂澜的国之柱石,开始成为朝堂之上攻讦和排挤的对象。
1246年,原南宋镇北军将领、时任蒙古河南行省长官的范用吉暗中向孟珙请降。这无疑是削弱蒙古而增强南宋实力的好机会,孟珙闻讯大喜过望,急忙上书请求朝廷予以批准。
而宋理宗却担心范用吉的归顺会再次提升孟珙的实力,起了猜忌之心,竟以范用吉“叛服不常”为由,拒绝了孟珙的请求。
孟珙悲从中来,不禁叹道:“三十年收拾中原人,今志不克伸矣”,从此心灰意冷,一病不起,随后主动上表辞官,而宋理宗也毫不挽留,马上授予检校少师、宁武军节度之职,批准其致仕。
1246年九月初三,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更有大星陨落,声若惊雷。伴随着诡异的天气,一代战神、南宋最后的名将孟珙,病逝于江陵寓所之中,享年52岁。
孟珙的死讯传到临安,宋理宗悲痛震惊之余,下诏辍朝一日,以示哀悼,而其身后,更是极尽哀荣。
宋廷不仅拨银一千两,绢一千匹用以置办丧礼,又追赠太师并赐谥号“忠襄”,后更为其立庙,理宗亲赐庙名“威爱”,以彰显孟珙对金、蒙之威和对军民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