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书店,躲在黄澄澄的耙耙柑儿后面

成都Big榜 2022-03-21 15:46:31

这是一家很难描述的书店,疫情期间开业,开在成都西门逐渐衰老的街区,左邻是水果铺,右舍是修理店,不对外零售图书,也不卖文创。

那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午后打车到贝森路,街上只有行人三两,放眼望去整条街上唯有堆满耙耙柑的水果铺最热闹,而这家书店正好就躲在这堆黄澄澄的耙耙柑儿后面。

星星诗社独立书店 —— 一家和中国当代著名刊物《星星》诗刊毫无关系的书店。住在附近的人从门口路过一二十次都不一定会注意到她。反光的玻璃、灰色的墙面都是她的保护色。

直到你走上台阶,才会看到藏在里面的店主,大家都叫他邓社长。

2021年,邓社长35岁,他自嘲是“被大厂抛弃”的年纪,就在这一年他盘下一家冒菜铺开了这家书店。

「现在的连锁书店,各有各的特长,有的是餐饮,有的文创,有的是体验课,书店最核心的板块——书,被挤兑的越来越小。真正需要深度阅读、求知欲比较强的人,去逛这种实体书店时的体验感越来越差,甚至每次去都买不到书。」

抱着给深度阅读的人开个书店的想法,他踏出了第一步。

刚开业,来的大部分是附近的居民,买完菜,提着青菜大葱就顺路进来瞄一眼。

一天来了位很老很老的老奶奶,有多老呢,老到从门口的阶梯走上来都让人揪着心那种。

「我在这条街上住了几十年,从来都没有开过一家书店,现在终于有一家书店了。」出生于建国前的奶奶有90多岁了,当时那个年代能读书的女性本就不多,她不仅读书,还读外文书,把女儿也培养成了作家。

开书店,邓社长收到最多的是小纸条。

一个弟弟来看书,喜欢一本进口书《安妮日记》,可书店是会员制本来不卖书,邓社长看他很喜欢又选了很久,还是决定悄悄卖给他。那本书50元,当时他把身上那种五角、一块的那些全部都掏出来只有不到40元。「没关系,你拿回去看。」邓社长让他把书带走,「书能遇见喜欢自己的人,也是种幸运,就半卖半送给他了。」

第二天,桌上留了张纸条,上面放了一堆零钱。

店主哥哥:你好。

我昨天在这里购买了《安妮日记》1本,但无多的零钱,

还剩11元今天给补上。谢谢,我下周还回来

我曾经在过年期间偶然经过这里,一下子愣在原地

——市井的小角落里有这样神秘的小小书店。

这些纸条随意又精心,翻过来一看有的是收据、有的是学校假条,有的是笔记本上随手一页。

纸条、小画儿满满一摞。小小的心意,轻轻薄薄一片,深情款款。

20年前,邓社长还是小邓的时候,是泸州一所普通高中里的狂热文学青年。

当时学校文学社竞选社长,小邓虽然诗歌文章发表了不少,但成绩不是最好的又偏科,而社长代表了整个学校的形象还必须是三好学生,小邓最终没有竞选上,只能当副社长。

他一气之下辞掉了副社长「副社长我也不当了,自己去办了一个诗社——星星诗社。就自己做,现在想起来是有点幼稚,但20年前我觉得那种不要去迎合主流价值观,不服输,不妥协的感觉太好了。」

诗社成立后,他找到当地电视报开辟了一个专栏,学生们供稿,做得风声水,直到高三要准备高考了。

诗社埋下的这粒种子20年后才发芽。

「以星星诗社命名书店,就是想保留一点少年气,一种对你自己喜欢东西的执着感。」所以不管是想来拍作业的高中生、大学生,还是寂寂无名的艺术家,邓社长来者不拒。

树德中学的三个高中生做暑假社会调研,约了很多书店都不接待,可能觉得他们太小了。到星星诗社来,邓社长跟他们聊了很久。

调研拍摄一个月后,其中一个学生拿父母的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

「这个事儿让我很开心。你想当他们回想起来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在自己附近有个社区书店,支持他们做了一件事,并得到了学校的肯定,这样书店就会实实在在的去推动年轻人勇敢的去尝试。这个的意义比你卖书赚钱的意义要大得多。」说这段话时,邓社长尤其认真。

不大的书店里设置一块展览区域,专门留给野生艺术家们。最近的展览叫「有空」,是两位艺术家探讨自我存在的边界。

这个空间约2平米,展览不断,颇有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味道。

邓社长想用这2平米去鼓励那些有勇气坚持自己选择方向的人。

「那群做艺术的年轻人又迷茫又可爱,他们大多二十出头没有选择去996,而是坚持自己喜欢的东西,有些没有稳定收入,不被家里和社会认可,这个社会对这种人的包容和鼓励太少了。

所以我想留一个地方给他们,虽然不大,但当他们想放弃的时候也许会再坚持一下。

如果有人能在这个地方得到慰藉或者鼓励,这也比卖书赚钱更有意义。」

这也许就是连锁书店和社区街巷中独立书店的区别,在社区里它会影响到别人的生活,人和店之间有了关系和羁绊,不止是买了书就走了。

这些小故事听起来情怀满满,但邓社长说「靠情怀三个月就肯定死了,要赚钱肯定不来开书店啊。」

他想得很清楚,这个书店的核心是为「知识中产」「阅读中产」,过去中产的标准是根据收入或者社会地位来定义的,但邓社长觉得有一种中产应该是以知识层面来定义的。

他们对知识的细分和门类有自己的一套理解。比如喜欢文学的,可能会读犹太文学或者拉丁美洲文学,它会在阅读的某个类别有自己的想法,同时有一定的阅读累积,更追求自己喜好的文学风格,而不是最近谁火了读谁。

「这种稍微进阶一点的读书人,他们就是我眼中的知识中产,一般连锁书店满足不了他。很多客人进来后的第一个评价是说,你这的书跟我书架上的书重合率很高。」

目前邓社长的书店实行会员制,不对外零售图书,会员自行管理书店,形成了一套循环生态。

这里的会员和普通充300、500块就能成为的会员不同。它的“门槛”是你的阅读量,你的求知欲,你愿意为书可以花费的时间成本。

办个会员其实很容易,也不贵每月100元,但邓社长会问,你现在有没有这种固定阅读的习惯?否则要硬生生的在现在的生活节奏里面插进来一块?

要占用你每周几个小时的时间,在现在的社会节奏里很多人不一定能腾出来。

第一个001号会员是位在附近上课的生物老师,办完会员之后,她把自己的妈妈和朋友都发展成了会员。

「一个喜欢读书的人,至少有一个喜欢读书的朋友,他一定会给朋友分享,然后那个朋友一定会很相信他,这就很有说服力。」邓社长对书店自我生长的方式以及书店的纯粹气质很有信心。5个月的间,从一个会员都没有到现在已有70多位会员。

邓社长不在时,会员们自己来开门,看书、接待客人,连门口花瓶里的花都是自己带来换。「到100位就不办了,毕竟店就这么大。到时候我正式当甩手掌柜了。」

下午快6点了,门口的水果铺老板忙碌起来,把切甘蔗的机器和两大筐写着「甜惨了」的耙耙柑直接挪到了书店门口。

邓社长毫不介意,「他们经常投喂我,今天两个橘子,明天两根香蕉,外面越喧嚣,显得书店越静谧。」

4月23日世界图书日,书店就满1岁了,书店前身冒菜店的老板这一年带着全家人特地来过两次,每次来都从内到外的仔细逛一遍。

他们会指着里面的角落对小孙女说「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外面忙,你在这个地方睡觉吗?」

曾经自己经营了十几年的地方,没有变成乱七八糟的模样,而是变成书店,冒菜老板感觉很欣慰。就像自己的家庭成员,有了一个很好的归属。

从小吃这家冒菜长大的年轻人,搬去了南门,回来一看变成了书店。以前常来吃冒菜,现在常来吸收精神食粮,虽然店的内容换了,但这个店和街道的生活味人情味被延续了下来。

整整一个下午,店里只有一位客人在安静的读书。吃完外卖,邓社长就把店甩给这位客人,打羽毛球去了。

0 阅读: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