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延安城内一处主席台下,特炊班长李开文眨巴着眼睛看着朝他微笑的首长。因为惊喜来得太过突然,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直到身边的同志推了推他,李开文才反应过来,跑到主席台上,跟首长和大家庄重的敬了个军礼。
这一天是陕甘宁边区推选“劳动英雄”的日子,李开文自觉在大生产运动中也没做出什么成绩来,怎么能被评为劳动英雄呢?更让他感到惭愧和不安的是,毛主席还亲自将一面白布毛边的奖状递到了他的手里,并让他代表劳动英雄讲两句。
李开文因为心里惭愧,几次开口都没发出声来。毛主席见状就主动激励他道:“老李,不用紧张,想说啥说啥就是。”
因为知道李开文双耳有些残疾,毛主席特意说得很大声。
听到毛主席这么说,李开文心里更加惭愧,下意识地开口说道:“我没做出什么样子,人民过奖了。我, 我往后一定拿出成绩来。”
说完之后,他就一句话也憋不出来了。场下先是一片寂静,在毛主席率先鼓掌之后,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李开文自己都没想到,没过多久他还真的干了件大事:他把延安的中央监狱给砸了······
大别山的老红军李开文
李开文是大别山人,比毛主席小4、5岁。1929年“六霍起义”时参加的革命,不过一直都是赤卫队员。
1932年,敌人对大别山根据地展开了凶猛攻势。在这种情况下,部队领导决定转移。当红二十五军73师219团团长接到部队突围的命令后,专门从赤卫队里将脚功硬、能吃苦的李开文火线提拔为了团担架一班的班长。
部队离开大别山那天,是八月初九,那一天的经历让李开文一生都忘不了。
部队当时就驻扎在他的老家金寨,行军时正好从李开文的屋后头路过。
当时,李开文的妻子刚给他生下来一对双胞胎,正在坐月子。李开文知道,自己要是进屋看看,可能就再也不能下定决心离开了,比起白狗子的子弹,他更害怕的是妻子不舍的眼泪。狠了狠心,李开文连家门都没入就要跟着部队继续往前走。
结果他8岁的长子李锦旭正巧赶出来看部队,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的父亲,抱着李开文的腿不让他走:“爸,妈妈天天都念叨着你,等你回家呢!你咋不进家里看看啊。”
李开文自己也舍不得儿子,往自家房子多看了几眼,咬咬牙,狠狠心,一使劲把腿从孩子怀里抽了出来。因为力气大了点,儿子直接被甩到了地上,摔了一个屁股墩。即便如此,李开文也连头都没有回就走了。
李锦旭看着自己父亲远去的背影,愣了一下,也没有继续追,而是嗷嗷地哭了起来。
身边的战友看着泪流满面的李开文,想要劝劝他,最起码跟家里人打个招呼,但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部队离开了根据地之后,几乎每天都在打仗,整天不是在冲锋,就是在急行军,大路被敌人把控,大家就走蜿蜒山路。累点倒还没什么,问题是走路把鞋都磨破了,战士们十之八九患上了烂脚病,每走一步路就感觉钻心地疼。
这种艰苦的行军之路,让李开文的一个老乡实在受不了了,在一个晚上想要开小差当逃兵,结果正好被李开文堵住了:“你要回大别山?你以为你还回得去吗!现在大别山落到敌人手里了,你回去就是个死!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如继续跟着队伍,杀出一条活路来!”
老乡被劝服了,跟着他一起跟着队伍从皖西走到了川北。
当部队抵达汉中附近时,敌人的飞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朝着担架队扔下来了数十枚炸弹,李开文直接就被飞石尘土埋到了地下,被战友们挖出来时,已经不省人事了。
战士们觉得李开文同志已经牺牲了,就将他安置到了一个死人堆里,准备过会儿集体安葬。
之前那位老乡得知李班长“牺牲”了之后,说什么都不肯相信,哭着叫着跑了过来,将他从里面扒拉了出来,结果意外发现李班长竟然还有气!赶紧跑到炊事班要了一碗米汤喂给他喝,结果还真把他给救回来了。
不久后,李开文被战友们用担架抬到了通江县,然后送到了医院接受治疗。
李开文苏醒时,感觉自己浑身都疼,听力也大幅度下降,如果人家不大声说话,他一点都听不见。医生告诉他:“你的双耳都已经伤残了,好在五脏六腑都很完好,休养个一年半载的就好了。”
医生的预言很准,一年之后,李开文果然出院了。当他找到团长说想上前线打仗时,团长摸着耳朵告诉他:“你这样子怎么能打仗呢?还是去烧饭吧!”
就这样,李开文成为了红军中的一名炊事员。
给毛主席做饭1935年,李开文跟着部队进入了草地。
因为草地太过荒凉、潮湿,连取火用的柴草都湿漉漉的无法引燃,很多部队都断炊了。然而,李开文所在的连队却从来没断过炊,李开文自己的身体倒一日不如一日了,看起来面黄肌瘦的,肚子不知为何也变得很臃肿。
这件事很快就在红军内部传开了,蔡畅、康克清两人对此很好奇,经过调查之后,还真的发现了李开文连队能不断炊的“秘密”。
每天一早部队开拔时,李开文就将湿漉漉的枯草拧干,放到自己身上夹着,然后背着行军锅跟着大家继续行军。到了宿营地之后,他就将用自己身体烘干了的枯草取出、点火,他就用这种方式,保存了珍贵的火种。
李开文舍己为人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
当1936年10月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后,李开文得到通知,他被从红四方面军调往了中央红军。没过多久,他又被直接派往了延安,担任中共中央组织部炊事班班长,之后又被调去担任中央特灶班班长,直接负责给毛主席、周副主席、陈云、李富春等中央领导做饭。
能给毛主席做饭,自然是一件十分光荣的事情。李开文专门打听过,毛主席是湖南人,最喜欢吃湖南的红烧肉。
为了做好这道菜,他还专门找别的炊事班的大师傅请教过,做出来之后自己尝了尝,总觉得有些不满意。
孰料,毛主席吃了他做的红烧肉之后赞不绝口,称那是他“最爱吃的菜”。
李开文怒砸中央监狱1942年的一个傍晚,李开文为首长们打完饭之后,就晃动着身子回自己的窑洞了。结果他刚坐下,一名中灶班的炊事员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请他帮忙救一个人。
原来,中炊班那边有个叫殷道山的炊事员,他也是来自大别山的山里汉子,为人老实本分,结果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因为一桩小事被人捆走了。
就在刚才,一名首长的秘书打饭时要求殷道山多给自己打一点,结果殷道山不愿意,也没理他就给别人打饭去了。
那秘书顿时就不高兴了,开始出言不逊。殷道山听后也很不高兴,质问他为什么要骂人。秘书眼见这炊事员竟然敢“顶撞”自己,勃然大怒之下出去找来了保卫科的干部,将正准备吃饭的殷道山给抓走了。
李开文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后顿时怒火中烧,当时就想去找领导评理。转念一想,殷道山饭都没吃,现在又被关到了监狱里面,肯定很饿了,决定先去给他送饭吃。
当时的“中央监狱”,其实就是一个位于黄土坡后面的窑洞。李开文端着碗走到窑洞时发现外面没人看守,顺着窗户往里面一看,发现殷道山正蹲在里面叹气。他喊了一声“殷道山!”后,殷道山先是身体一震,抬头一看是李开文,顿时扑过来,趴在窗户边上就开始哭。
李开文对此很是看不惯:“哭什么哭,把门打开,我给你送饭来了,吃饱了跟我讲讲到底咋回事。”
殷道山一听,不但一动也没动,反而哭得更厉害了。李开文以为他胆子小,走到门前仔细一看,这才明白,原来殷道山之所以不出来,是因为门上不知道被谁挂了一把牛头大锁。
看着这锁,李开文心里顿时一股子无名火起,转身从地上搬起来一块十来斤重的大石头,朝着门锁狠狠地连砸三下,成功将锁给砸开了。
李开文进入窑洞之后,安慰殷道山放心大胆地吃,到时候问起来,把责任往他身上推就行了。临走之前还跟殷道山保证:“明天我一定把你接出来!”
为了殷道山的事,李开文当天晚上都没能睡一个好觉。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急匆匆穿上衣服出了门。
李开文住的窑洞离毛主席的住所只有200来米,没走两步就来到了主席门前,不顾警卫阻拦就要往里面闯。
警卫员当然不能让他就这么进去,牢牢抱住李开文的腰,轻声地说道:“老班长,主席三点多才睡觉,你要是有事的话最好等到十点以后再来。”
李开文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一听也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了。转身想去找李富春评理,结果被告知李富春也是三点多才睡的,昨天晚上他一直在和毛主席开会。
李开文也没有气馁,既然毛主席和李部长都在睡觉,那我就去找陈云陈部长吧。
李开文来到陈云居住的窑洞前时,正好遇到了陈云夫人于若木。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门为殷道山喊起冤来。李开文刚一张嘴,里面的陈云就听到了,让他到屋里来说,不要吵到了主席等人休息。
李开文进屋之后,也没有落座,直接一五一十地将殷道山的遭遇说了一遍,并传达了自己的愤慨。
陈云默默地听完之后,站起身来紧紧地握着他的双手说道:“感谢你,老班长,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 给我一点时间,我了解一下,一定处理好!”
因为殷道山的确是被冤枉的,所以此事很快就得到了解决,当天下午就被放回来了。那个盛气凌人的秘书也被勒令在中央机关全体炊事员大会上公开对殷道山道歉,并做深刻检查。
对于这个结果,李开文十分的满意和高兴,脸上笑得很开心。
李开文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孰料,过了几天后给毛主席送饭时,毛主席却主动将他叫住:“想不到啊,你这个好脾气的人还会发火,还敢造反,竟然砸了中央大狱!”
毛主席的这话一说出口,李开文顿时感觉两脚发软,后背冒冷汗,支支吾吾地想说什么,结果话还没说出口,毛主席先笑了:“砸的好!你这次砸了中央的监狱,没错。 延安的官僚主义一露头,就被你砸了回去,这对大家都是一次很好的提醒,所以我说你砸得好哪!”
辞官归乡去李开文为毛主席做了11年的饭,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1948年中央准备去西柏坡的时候,已经年过五旬的李开文被安排到了中共中央群工部,准备去中央干部文化学校学习。
做了半辈子的“文盲”,突然要学文化,李开文学习起来自然十分的吃力,也感到不习惯。没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分别时,主席那“你先进学校学习,等革命胜利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文化不行啊!”的殷殷嘱托,他就感觉身体充满了干劲,用了半年时间学会了1206个字。
1949年7月,李开文从干校毕业了,找到群工部部长李维汉请求分配工作。
李维汉听后笑呵呵告诉他:“老李同志,组织上考虑你过去吃的苦太多,现在给你安排一个很‘甜’的差事,决定派你去天津糖厂当副厂长。”
李维汉
李开文一听整个人都蒙圈了,赶忙问道:“这,这个厂多少人啊?”
“估摸着一千多人吧。”
一听这么多人,李开文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我干不了!首长,这个厂都够得上一个团的编制了,我哪管得了那么多人啊。不行不行,我还是回大别山去吧。”
之后,不管李维汉怎么劝说,李开文铁了心要回家,组织上也没办法,只好批准他回家了。在临行之前,李开文还曾专门去看望过毛主席。当毛主席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当副厂长时,李开文笑着答道:“天津糖厂的糖再甜,也没有家乡的水甜啊!”
李开文回到家乡之后,先去了六安地位组织部报道,组织部的领导问他想从事什么工作,李开文严肃的表示:“服从组织安排。”
领导想了想,提议:“要不你回去当金寨县的副县长吧。”
只管1000多人的副厂长李开文都不愿意当,更不用说管理一县之地的副县长了。他赶紧连连摆手拒绝。
领导见状叹了口气,建议他先等等,自己要考虑一下再安排。
离开地委大院,思乡心切的李开文踏上了回家之路。走了整整两天,他总算是回到了老家金寨县槐树湾乡板棚村,见到了自己的弟弟李开香,并得知了自己妻儿的下落。
李开文跟着部队离开后,国民党兵杀过来烧了他家的房子。妻子张氏带着三个孩子躲到了一个山洞里面。
那年的冬天很冷,还下起了鹅毛大雪。两个双胞胎孩子因为母亲没有奶水,活活地饿死了。张氏含辛茹苦地等了李开文十年终于死了心,以为丈夫已经牺牲了,无奈带着儿子李锦旭改嫁他人。
对于前妻张氏,李开文没有任何怨言,只觉得非常愧疚。时隔17年再回家乡,物是人非的景象让他无比难受,决定哪儿也不去了,就留在家乡。组织上尊重李开文的想法,让他当上了响山寺粮站的站长。
43年后的1992年,李开文老人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按照老人的遗愿,后人将他葬入了响山寺后山,他永远的留下了家乡,守望着这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