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城之下》第6集，男主曲三更又暂时下狱了。

他这一盘大棋如何弄走夏捕头，也尚未可知。

但情绪冲击力非常强烈，来，我们展开说说。

一，是宋典史，不是宋辰

第六集揭开宋典史前尘往事。

从当年名满江南的大才子，到偏居一隅藏在晦暗刑房里的残废严酷典史，往日诗酒风流寸寸成灰，十二年摧心折肝难以忘却又无以为进。

当年下狱所遭受的可怕刑罚，如今成了宋典史最拿手的专职和特色。

往日凌云志、昔年花月梦，都已成空。

第一点，活成自己最嫌恶的模样。

宋典史和夏捕头爆发冲突，字字句句是被激怒的特殊情况下的极端发言，但同时也是他内心真实态度：他看不起胥吏。

从传统角度说，在官和吏的不同系统中，清贵文人对基层胥吏的不屑由来已久；

从个案角度看，心狠手辣且猖狂不逊的夏捕头，招人嫌弃引人愤恨很合理。

从因果角度看，宋典史要和曲三更联手做公道大事，却总被夏捕头打断，于公于私于集体群像于个人观感，他厌憎夏捕头都很正常。

可他这刑房里的小小典史，和他所骂的所瞧不起的酷吏，又有什么本质差别吗？

曲三更不愿做不公道之事却也向苦主索要十两银子，宋辰心中的经天纬地之学、风流畅快之梦，都已在十二年前被斩断，如今的他和曲三更一样，都活成了自己最痛恨的模样。

此前看宋典史刑讯逼供、轻松随意送人牙，觉得很可怕“救命啊！好吓人啊”，看完第6集宋辰的前尘往事，才知道牙也好大刑也罢，不过都是皮面而已，真正叫人毛骨悚然又痛彻心扉的，是一代风流才子变成囹圄酷吏。

如果他如同易头那般、彻底一烂到底，烂到根上毫不挣扎、一醉永不醒，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但你看宋典史虽然手辣，却一直和曲三更一样求公道。

他披着一张不堪的酷吏皮，却依旧干着“青天大老爷”应该干的分辨对错是非曲直的事。

换了一身鬼皮、使着一身狠辣鬼手段，内心却依旧留着属于宋辰的光。

他被命运凌迟、被变成自己最嫌恶的模样，皮囊半毁、挚爱痛失，文人风骨风雅风流的条件他似乎已尽数被毁去，但真正的风骨他依旧硬铮铮留着。

宋典史确实不是宋辰，但渡尽劫波他又依旧是宋辰，在烂透了的蛀虫窝里，做了一点“堂堂正正的典史应该本本分分做的事”。

第二点，轻重对比。

极其残酷的人生悲剧，剧作借师爷之口轻飘飘说。

县令装糊涂不露面，师爷敲打震慑夏捕头，一边削水果一边在家常闲谈里透露“你最好识相不要惹他”，四两拨千斤越轻越残酷。

师爷日常亲切的姿态、明文敲打的话语，一层轻重对比。

宋辰的前程往事，经天纬地的大才能大抱负，却成大人物斗法的小小牺牲品，又一层对比。

宋典史隔帘听玉奴唱曲，杂物间萧瑟处，一代才子面目全非、老泪纵横。

真实的唐寅写“花中行乐月中眠”，剧中宋辰此处是“牢中行乐狱中眠”。

从让人在身上纹下睚眦的纹身，到泪光点点自嘲很多年不写诗了，都很动人。

宁理老师表演太好了，压根没有演的痕迹。

怅然若失、往事不堪回首的沧桑，遍布周身、深入骨髓的痛，一念涌起、心灯难免的悲怆，如泣如诉。

镜头语言、背景音乐，悉数在线，都特别好。

宋辰被严刑拷打屈打成招、很快冤案就被“平反”，但那真是公道了吗？

师爷很不屑说了，不过是主考官势力更大些，而已。

依旧是朝堂争斗，而已。

宋辰屈认作弊之罪，他被拷打的过程，备尝痛苦万念俱灰的过程里，一步步一寸寸一丝丝放弃他毕生最美最青春也最宏大的信仰和希望，结果呢？对他们而言屁都不算一个。

王侯将相厮杀的棋局里，一将功成万骨枯，更残酷的是连当棋子都不配都不够格都不够分量。

不过是那万骨枯中的万分之一，枯到一半反反复复经历生不如死，而已。

半身伤痕、半生凄恻，纵使他用尽手段、小小一个县衙典史，对付臬司衙门来的捕头尚且够呛，欲睚眦又何曾能荡尽天下不平事？

与其说这是要以伤痕来报复、“我要所有人都尝一遍我曾经尝过的无边痛楚”，是举世皆浊破罐子破摔，不如说依旧是守着伤痛、用残肢和毒药求一点辰光。

翠华楼里宋辰右手无法握笔，以拇指沾墨挥毫，那终于又是宋辰的字。

如果说少年宋辰的诗酒繁花是未经世事的千古文人风流梦、纵横人间花月事，那么中年颓败宋辰以拇指重新书写的，则是断指重续、旧志未忘的慷慨之歌。

更悲凉顿挫，更铿锵沉毅。

命运凌迟于他，断臂的小小蝼蚁，回报以“睚眦必报”的悲与愤、泪与诚。

顺便说一句题外话，宋辰的故事原型很容易让人想到唐寅，程敏政被弹劾卖题，唐寅牵连入狱被贬为吏，而他耻不就吏等等；当然剧版是虚构角色，和原型故事细节很不同，此处不展开、简单引一段《明孝宗实录》。

“因拟敏政、经、寅各赎徒，昶等赎杖，且劾敏政临财苟得，不避嫌疑，有玷文衡，遍招物议，及昶言事不察，经、寅等汇缘求进之罪。上以招轻参重有碍，裁处命再议拟以闻。珪等以具狱上，于是命敏政致仕，昶调南京太仆寺主簿，经、寅赎罪。毕送礼部奏处，皆黜充役。”

二，高能抓捕桥段

第6集中夏捕头身边这位吕三，很有意思。

吕三找到“猴子捞月”的龙王庙，讲明这是飞贼假扮猴子行窃、将赃物放入篓子沉入水中，安排一众衙役兄弟们抓捕。

后续夏捕头如何拿此事做文章尚且不清楚，曲三更所安排的“夏捕头就是太熟悉公门”的大坑细节如何也未展开，但这一段抓捕着实很精彩。

放到大制作电影里，都是很拿得出手的动作戏桥段。

穿白色衣服为大家照亮、强调泼菜籽油的时机，细节饱满又新奇，节奏紧凑又高能。

寻常一段“飞檐走壁”，讲得具体但不枯燥，拍得有趣又精彩纷呈。

贼的门路、讲究、派系等等内容，既有江湖深远的高深稀奇感，又有严丝合缝的逻辑对应感。

这一段看起来是正经捕快们应该干的正经事，还不至于“全烂透了”。

讽刺的是，吕三本人曾是绿林，干正经抓捕事的人来路最“不正”。

至于后续被抓到的人如何被定罪、是否会被栽赃更多罪名，也都未可知。

这一集里县太爷很有存在感。

“这个符能镇树木吗”，节奏很有喜感。

堵住对方说“我看老爷面（熟）”（面相）的话，让人很难不猜测他是否更换了身份吧。

至于他让曲三更“你编完”，则是一以贯之的贪赃枉法昏官模样。

多面，典型，有意思。

舒心结语

宋辰前尘往事叫人唏嘘。

玉奴姐姐隔窗唱“东篱陶令酒初醒，西风了却黄花事”，宋辰难以了却君王天下事，人被西风涤荡如黄花萧瑟，往事不堪回首如噩梦中，但他并未陷落淤泥成为淤泥。

甲骨文里的“辰”，有一种说法解释为“蛰虫在惊蛰时苏醒后蠢蠢欲动之貌”，纵使从天上文曲星变为泥中半具残身，纵使无法成为日月星辰，也依旧要“醒着”，哪怕醒也无法改变“是淤泥的一部分”的事实，哪怕淤泥中众人皆醉我独醒是莫大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