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过刚易折
何智丽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的恩师孙梅英说她“太刚,不善于三思而后行”,而与她同时期的“乒乓皇后”曹燕华则说她:“在生活上,她是个慢条斯理、不拘小节的女孩子,大伙儿称之为‘傻大姐’。”
从这些名人的评价中可以看出,何智丽是一个性格刚烈、不服输之人,而这样的性格,让何智丽打出了精彩的职业生涯,但也让何智丽的此生注定与“一帆风顺”这个词无缘。
从第一次看到何智丽打球时起,她就一直以短发示人,再加上高挑的身材,轮廓分明的脸庞,看上去颇有“雄姿英发”的感觉,至少在电视上、赛场上看到的她,是这样的。
何智丽是上海人,4岁开始练球,17岁就进入国家队,20岁就成功拿下个人首个亚锦赛冠军,进入中国女子乒乓球的主力阵容。
1985年,何智丽首次参加世乒赛,随队获得女团冠军,这是她职业生涯的第一个世界冠军,尝到登顶的快乐之后,何智丽对于冠军的渴望愈加浓烈。
在1986年9月30日,正在参加亚运会的何智丽双喜临门,一是那天是她的生日,中国队的队友买来了蛋糕,纷纷为她庆祝,二是她在半决赛中击败了日本选手星野美香和中国选手焦志敏会师决赛,为了庆祝,何智丽特地去亚运村剪了头发,想要以最好的姿态迎接这样比赛。
但当何智丽刚刚理完发走出理发店的时候,领导就找了过来,告诉她:我们研究了一下,你今天‘让’给焦志敏!”
何智丽不解,都是中国队的,为什么要让球?领导说:“不要紧,下一回‘让’给你。”
何智丽依旧不解,甚至愤怒,但是何智丽照做了。
不久之后的亚锦赛,杀入决赛的又是何智丽和焦志敏,但是领导又让她再“让”一次。
何智丽不解,何智丽很愤怒,何智丽不干了,她找到了自己正直而且一向讨厌“让球”的恩师孙梅英控诉,孙梅英据理力争,最终领导无奈,决定让焦志敏“让”给何智丽。
最终的结果看似皆大欢喜,冠军一人一个,但是何智丽也因此和领导发生了不愉快。
同样是让球,率真的何智丽表现得情绪很大,而焦志敏则是选择了压在心里。
1987年世乒赛之前,何智丽对自己非常自信,做好了冲击冠军的准备,但鉴于前面的“让”球经历,她害怕遇到相同的情况,于是便找到了恩师孙梅英。
孙梅英一直就觉得“让球”不好,她鼓励何智丽勇敢地追逐冠军,但要采用迂回战术,先答应他们的要求,否则她参加不了比赛了,如果他们事后敢报复你,我来抗。
在第37届世乒赛,何智丽、管建华、戴丽丽双双杀入半决赛,三人围剿韩国名将梁英子,戴丽丽以2-3率先败下阵来,而何智丽曾经败给过梁英子,所以领导做出了安排,让何智丽“让给”削球手管建华,让她在决赛拿下梁英子。
当时何智丽已经杀红了眼,她自信自己能够击败梁英子,但为了保险起见,何智丽采用了恩师孙梅英的计策,默认了领导的要求。
半决赛第一场,何智丽火力全开,1-0领先管建华,当时领导并没有发现异样,还在一旁暗自叫好:哎呦,演得不错嘛!就是应该激烈点。
但渐渐地,领导脸上的笑容开始凝固了,他发现何智丽根本没有“让球”的意思,使眼色、叫暂停,都无法阻止“杀”疯了的何智丽,当何智丽以3-0拿下管建华之后,领导震怒了。
何智丽因此背负了巨大的压力,但是何智丽完全不怂,展现了自己出色的心理素质,在决赛中以3-0轻松横扫梁英子,成功捧起了自己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单打世界冠军。
回国之后,高层震怒,决定要狠狠处罚何智丽,但孙梅英指导出来奔走相告,力挺何智丽,这获得了社会各界的支持,而国家领导人也出面授意:不得处罚。
“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不听话”的何智丽自此失去了球队的信任,虽然没被开除,但是已经被”打入冷宫“,无缘进入1988年奥运会大名单,何智丽心灰意冷,黯然退役。
值得一提的是,在汉城奥运会上,曾和何智丽互让的焦志敏又一次被安排了”让球“,她依然没有反抗,但也因此失望透顶,在奥运会之后宣布退役,远嫁韩国。
02 远嫁日本,东山再起
一个偶然的机会,何智丽认识了日本人小山英之,当时何智丽正处于低谷之中,小山英之不断地宽慰、开解,两人逐渐熟悉,最终定下了终身之约。
小山家族在大阪是望族,属于高知家庭,得知何智丽要嫁入这样的家庭时,恩师孙梅英非常担忧,她觉得何智丽性格刚烈,读书又不多,恐怕会受很多委屈,但何智丽依然义无反顾嫁了过去。
1989年9月,何智丽和小山英之分别在日本大阪和上海举办了盛况空前的婚礼,在上海举办时,上海前市长汪道涵先生和日本驻上海总领事担任主婚人,在日本举办时,则是由大阪府的一把手担任主婚人。算得上是”群贤毕至“。
在日本办婚礼时,日本记者试图深挖何智丽去是否因为无缘奥运会,但何智丽的回答非常得体,她说:“我此行是为了和小山英之先生举行婚礼。我是为了爱情来到日本的,与奥运会无关。”
不少人认为,何智丽会像远嫁韩国的焦志敏一样,退出乒坛,回归家庭,但何智丽并不甘心就此隐退,她偏要证明自己。
为了继续打球,何智丽拒绝了小山英之迫切想要当父亲的愿望,小山英之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同意,这是双方的第一次分歧。
1991年,何智丽开始向日本申请办理外籍选手登记,并且和小山英之前往日本千叶观看了当年的世乒赛,开始熟悉对手,为复出做准备。
何智丽直到1992年末才取得日本国籍,正式更名小山智丽,但她并未赶上1992年的巴塞罗那奥运会,错过了自己生涯的巅峰期。
但即便如此,何智丽在日本仍然实现了降维打击,从1992年底开始,何智丽连续6年拿下日本乒坛女单冠军,打遍日本无敌手,凭借着自己的实力,赢得了日本人的尊重。
在1993年,何智丽代表日本队参加了世乒赛,但休战多年的她,打得并不顺利,最终止步十六强,再加上恩师孙梅英不幸离世,何智丽的好胜心被彻底激发出来,她此后更加刻苦训练。
1994年,朱镕基总理前往日本访问,他两次接见何智丽一家,询问了何智丽在日本的情况,对小山英之的父亲(大阪日中友好协会会长,曾访华40多次)说:你们娶了我们的一个世界冠军,也得还给我们一个世界冠军呀!”
在1994年的广岛亚运会,何智丽变成了”东道主“选手,但中国乒乓球队并没有重视她,认为一个”弃将“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但令人惊讶地是,何智丽缔造了世界乒坛最不可思议的奇迹之一。
这位”弃将“,在不被看好的情况下,接连击败了1988年奥运会冠军陈静、1989年世乒赛冠军乔红,1992年奥运会冠军邓亚萍,这三位大能,打法完全不一样,但是何智丽却能应变自如,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令人印象最深的当属决赛对阵邓亚萍,当时邓亚萍正值巅峰,她的正手扣杀几乎无人能防守,但何智丽却一次又一次化解了邓亚萍的进攻,最终以3-1取得胜利,成功夺冠。
在赛后,何智丽激动地哭了起来,她含着泪说:“我的胜利来之不易,六年,为了这一天的胜利,我足足拼搏了六年,能够打败邓亚萍,太令我兴奋了。她好像是世界上的‘神’一样,捧得不得了,她太傲气了,她对记者说,现在你90年代的冠军输给80年代的冠军,你丢脸。”
何智丽出言刻薄,但邓亚萍也比较服气,她说:“如果从运动员的角度来讲,小山智丽是我很敬佩的一个运动员,她对成功的这种执着以及想要成功的渴望,甚至于她当时离开国家队去了日本,卧薪尝胆。”
然而,中国球迷并不会为她高兴,他们却只记得她在和邓亚萍的比赛中,每得一分就喊一声”哟西“的画面,把她扔上了被痛恨的列车,把她打成了”汉奸“、”叛徒“。
而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在面对中国记者的采访时,何智丽先让翻译翻译成日语,然后再用日语回答,然后再让翻译翻译成中文……
何智丽对于被喊“叛徒”非常痛心,她曾解释过”哟西“和翻译的问题,表示”哟西“只是一个语气词,而翻译则是因为是在日本主场,现场大多是日本记者。
但中国球迷不管这些,他们只管痛恨这个击败了邓亚萍的”日本选手“。
03 玩玩也不行,必须离婚
在击败邓亚萍之后,何智丽在日本的地位急剧上升,成为了备受尊重的人物。
在此之前,何智丽的丈夫小山英之是一个性格内向、沉默寡言的人,但随着何智丽逐渐出名,需要接受的采访也越来越多,而何智丽的日语算不上出色,所以就由小山英之代替发言,久而久之,小山英之开始飘了起来,他对外宣称何智丽能够取得成绩,是因为有他这个”伯乐“。
刚开始何智丽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小山英之却越来越过分,他经常在何智丽面前说”你赢是因为有了我’“这句话,甚至还开始看不起何智丽,经常居高临下地对何智丽说:你应该感谢我!
何智丽什么性格?对于这种轻蔑,士可忍孰不可忍,双方的感情也就亮起了红灯。
但何智丽并没有把这当回事,而是继续苦练球技,试图再次冲击世界冠军,这也让双方的感情渐行渐远。
小山英之对外疯狂吹嘘,而何智丽又懒得对外解释,于是球技还不如中学生教练水平的小山英之,被他自己包装成了优秀的总教练,他开始对外执教,当然,他也指导不了什么,所以只能坐在椅子上两手一摊,啥也不管。
你说他不管吧,他也管了一些,在执教过程中,他开始关心起了一位女队员的个人生活,并决定用自己的祖传DNA和她“玩玩”。
可好巧不巧,这件事情被何智丽给发现了,虽然小山英之,只是玩玩,但是何智丽火一般的性格直接爆发,“你说玩就玩,当我不存在的吗?离婚,必须离婚。”
小山英之不想离,但何智丽坚持要离,为此双方陷入了一场离婚持久战中,何智丽也因此称病,退出1995年、1997年两届世乒赛。
因为对奥运会有着特殊的情感,为了不留遗憾,何智丽选择参加了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这一年,她已经32岁,很难想象,这样优秀的一位选手,竟然在32岁才迎来奥运会首秀,但身处感情纠纷的她,状态不佳,被乔红以3-0横扫。
1997年4月,何智丽正式搬出了小山家,她控诉小山英之婚外情、冷暴力、虐待,起诉离婚,同时提出因为小山英之的婚外情问题,导致她缺席多次世界大赛,损失了数千万日元。
刚开始,大阪当地法院一审认为何智丽的索赔不合理,不予采纳,但何智丽继续上诉,大阪高等法院认为,当时何智丽排名世界前十,的确是能够获得不菲奖金,最终裁决小山英之赔偿何智丽650万日元。
就这样,何智丽彻底和这个有着“日中友好家族”的小山家脱离了关系。
04 还是中国好
因为和小山英之的感情问题,何智丽在1998年的全日本公开赛上输给了坂田爱,错失七连冠。
但把事情解决完之后,何智丽又重新燃起了斗志,在1999、2000年连续两年拿下全日本公开赛的冠军,并再次获得了参加奥运会的资格,36岁的何智丽在1/4决赛中不敌当年冠军王楠,最终位列第五。
一个80年代的世界冠军,在进入千禧之年之后还能打到奥运会第五的名次,这并不容易,但正如乒坛名宿庄则栋评价何智丽的话:“你受到的打击越重,迸发出来的火花越灿烂!”
从被排挤出国家队,到远嫁日本,到卧薪尝胆击败邓亚萍,再到经历婚变依然能够统治日本乒坛近10年,何智丽的人生,就是一次次受到重击,然后又一次迸发强大力量的过程,或许她在一些事情上很难让人接受,但是她自强不息的精神,是值得学习的。
在和小山英之婚姻中,何智丽受尽了白眼和迫害,她直言小山家就是一个“可怕的家庭”,在经历过那些悲痛之后,何智丽由衷地觉得:还是中国男人好。
在离婚之后,何智丽曾经尝试过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但经历过第一段失败婚姻之后,她对待婚姻更加谨慎,宁缺毋滥,著名作家叶永烈也曾透露过何智丽希望找一个上海男人的情况,何智丽的母亲也常对她说:“何智丽,侬一介头荡来荡去,总要有个家呀!”
但是因为何智丽大多数时间定居日本,很难找到合适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就不再找了。
何智丽在退役之后在大阪买了一套四室一厅的房子,她有空就会自己做自己喜欢的菜,因为父亲是上海人,母亲是广东人,所以她两种菜都会做,也都喜欢吃。
何智丽的弟弟后来也到了日本定居,弟弟娶了一个上海媳妇,一家人关系非常好,经常会一起聚会,这也让何智丽在日本不再孤单。
2005年,何智丽受到世乒赛组委会和中国乒协之邀以嘉宾的身份回到上海,这是她在离国之后第一次在上海公开露面,从那时起,她就放下了所有,她说:我不再是“海外军团”,而是“海外使团”,将为推广乒乓球而作努力。
何智丽并没有选择成为一名乒乓球教练,她说:“自己以后绝对不会教职业队,但是绝对不会离开乒乓球”
何智丽的确没有离开乒乓球,她一直都在教小朋友打球,她并不觉得自己这是大材小用,而是觉得生活还是平淡一点好,“你看这么多年了,小朋友们还是喜欢跟我打球,我很高兴”。
何智丽不仅在日本教小朋友打球,还会定期回到上海母校和小朋友沟通交流,在2023年,何智丽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自己将会成为中国乒乓球推荐官,未来继续把精力放在青训和乒乓球推广上。
如今已经是2024年了,何智丽已经60岁了,她早已放下了曾经的芥蒂,同时也放下了自己好胜心,她至今仍是孑然一身,她虽然住在日本,但是每年都会多次回国,她说:中国是最讲究人情味的,这和日本不一样,回国总是让我觉得很温暖。
何智丽曾经叫何智丽,后来改名叫做小山智丽,但是现在,她又叫何智丽了,因为她给粉丝签名时,仍然签的是何智丽,可见,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谁。
或许何智丽曾经的举动备受争议,但时过境迁,在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或许有着很多身不由己,何智丽该付出的付出了,该得到的也得到了,纠结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她现在只是一个退居幕后的普通人,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