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封神第一部》。
就从质子姬发说起吧。
姬发被送到朝歌做质子,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认贼作父”,乍看很虎。
事实上,存在着“少年局中人视角”和“未来全知视角”之间的偏差。
一,“认贼作父”的多层级构成
1.少年局中人视角vs未来全知视角
观众是故事外的全知上帝视角,当然知道他这假爹不是东西。
那可是商纣王啊!
昏君、暴君、亡国之君界的顶流。
即使放在昏君界,他的那些著名事迹,也是很炸裂的存在。
但少年姬发视角中,这些要么尚未发生、要么暂无痕迹。
年幼的姬发从遥远的西岐来到朝歌,看见英俊勇武还假装一心为公的殷寿,觉得他哪哪都好,逻辑线、感知线都正常且顺畅。
2.质子身份属性的本质凄凉vs明面优渥
电影一开场就是冀州苏护之子苏全孝之死。
亲生父亲,以漫天箭雨回答他;故乡已远,如今身属敌营、兵临城下,寸步难进。
所谓养父,以“你要做我最勇敢的儿子”的话术蛊惑他,逼他死。
他是彻头彻尾的牺牲品,里里外外都尴尬都零余、在故乡在异乡都是他乡,都悲剧。
这是质子身份的本质真相。
动乱中的质子们,处境艰难、身份尴尬,命若蝼蚁。
但在此之前,在少年姬发的八年朝歌岁月中,他没有机会窥见“质子”身份的本质寒凉血色。
彼时殷寿的狼子野心尚未暴露、尚无兴风作浪的空间;
而以姬昌的秉性,断然不会贸然作乱。
所以在太平时节,与其说质子是人质、是别人刀俎下的鱼肉,是半死之身,不如说是晋升到中央集团军的各路地方高干子弟的“光耀门楣之旅”。
无风无浪的平静局面,让姬发生出“这是好差事”的错觉。
影片中殷商派人去西岐挑选质子,姬发在兄长伯邑考的箭上做手脚、方才“赢得这个机会”,他希望能来朝歌建功立业当大英雄。
姬发眼中,殷寿不是囚禁他的刽子手仇敌,而是大好前程的引路人和护持者。
古往今来,边地质子向往中心文化的例子不胜枚举,比如拓跋力微遣其子沙漠汗如质,后者深慕汉文化(举这个例子重点不在民族,仅仅是形容远方质子的归化)。
3. “殷商勇士之名”vs“个人野心之实”
影片开场让我胆寒的部分,是殷寿回身对“儿子们”说:你们刚刚失去了一个兄弟,我失去了一个儿子,问“谁杀了他”,众军山呼海啸:反贼苏护。
殷寿如此擅长操控人心、罗织罪名,一套宫廷权谋话术玩得特别溜。
极端式集权式崇拜式洗脑,很可怕。
被裹挟在“殷商勇士”名下,自认为慷慨悲壮、义薄云天的少年们,不过是被野心家源源不断塞进绞肉机的人肉悲剧。
与其说开局震撼我的是视听画面层面的大场面,是苍苍幕天雪、巍巍云中城,不如说是“野心家的”洗脑话术和汹涌波及面。
殷寿这种洗脑,从本质上说,就是要剥夺人作为个体的主观判断和自由意志,将之变成为他所用的工具。
姬发只是一个天真热血的明媚少年,不懂得他视之如君如父的长辈、觉得他不过是一把刀一堆肉。
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是与否
《封神第一部》中多次出现弑父,各种不同意义不同维度的弑父。
真正的弑父,只有殷寿通过狐妖借兄长之手杀父亲,以及北伯侯之子弑父。
太子殷郊“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姬发看穿殷寿真面目后刀剑相向,包括袁文焕父亲撞死在他的刀剑下,都算不得弑父。
以下犯上、子杀父、臣弑君,才叫“弑”。
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套纲常中,最重要但又常缺失的对位一面,是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
你既不配为人君为人父,既然恶事做尽、罪孽滔天,那自然人人得而诛之。
弑父故事的古老传统,在古希腊索福克勒斯的著名悲剧《俄狄浦斯王》中,就已经呈现过“人和命运”的交错唏嘘。
古老传说中,俄狄浦斯杀生父拉伊奥斯时,并不知道他是父。
俄狄浦斯王的弑父,和殷寿这般狼子野心、弑父取而代之的罪行,本质很不相同。
如果说前者是古老纪元里关于命运的叩问叹惋,后者更接近“野心阴谋”的真“弑父”面目。
从故事母题的角度说,弑君弑父弑兄(殷寿并未亲手杀兄长,但形同弑兄)的殷寿的故事,脉络母题其实更接近杀邓肯的麦克白。
(仅仅聊故事母题和常见脉络,没有其他的指涉意味)
《封神》电影改编自《封神演义》,小说中寿王是帝乙第三子,因“托梁换柱、力大无比”而被立为太子。
(《封神演义》原文:因帝乙游于御园,领众文武玩赏牡丹,因飞云阁塌了一梁,寿王托梁换柱,力大无比;因首相商容、上大夫梅柏、赵启等上本立东宫,乃立季子寿王为太子。)正史典籍记载不同,有争议,此处不展开,简单引一下史记。
《史记·殷本纪》说“帝乙长子微子启,启母贱。少子辛,辛母正后,辛为嗣”。不论是正史还是小说演义,他的王位是顺位继承来的,他迫害兄长那是后来“昏君不容忠臣”的模式,和影片中他以次子身份谋害父兄夺位不同。
影片中的改编,从源头上剥夺了殷寿继位的合法性,让他的野心更彻头彻尾,也让他对父子问题的执念更原生家庭化。
个人觉得这改法还挺适合,让角色的动机更有因果前序闭环。
电影也改动了伯邑考之死的原由,抹掉小说里狐妖陷害的成分,纯属殷寿作妖。
殷寿假装和姬昌掏心掏肺:你有两个那么好的儿子,我只有一个儿子、他还想杀我。
此前殷郊敬仰爱戴他,一心保护他,从未想过要杀他。
但无论是殷郊想替他死“请传位给我”,还是殷郊担心他安危仗剑找狐妖,悉数被他理解成“你也太心急了吧”“你果然是要杀我”。
殷寿一副嘤嘤嘤“你不知道我父亲怎么对我”“我儿子又怎么对我”的被全世界亏欠模样,深层根源或许是潜意识里的“不配被爱”。
殷郊也好,姬发也罢,整个质子旅中的大多数人,应该都曾真心实意敬仰、敬爱他。
但他对孩子们的好是假的,深藏千百条恶毒怨念,对一切天真单纯热烈的“好”,都不敢也不能以“好”的真相心安理得接受。
在和殷郊、姬发的关系里,殷寿这“父”不父;
在和狐妖的关系里,殷寿血统物理属性为人,但他也远比狐妖更“妖”。
这版苏妲己/狐妖改动很明显,报恩医疗属性加持,一心一意当殷寿的私人医生(感觉她比姜子牙的仙丹更包治百病?)
很对位的点,是姬昌对刚出生的雷震子的态度,纵使是妖、也要看他受怎样教诲。
拒绝“先天先验有罪论”。
回看殷寿和狐妖,“妖孽与否”并非物种先天所框定限定;
作妖的念头藏在人心里,人比妖还妖,同时还污名化“妖”;
你看殷寿心中,藏着无数的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封神第一部》后半段,姬发和殷郊终于看破殷寿本质。
殷郊身首两处,被“昆仑山速运公司”的杨戬和哪吒打包运走;
姬发一路杀回西岐。
让人很期待后续(比如我就非常想看武王伐纣牧野之战等等)。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