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其实是我们山里人家一日三餐,和农家养猪煮猪食的设施,有“灶”的全部功能;又是冬天与早春山里人烤火取暖设施,又有“炉”的功能;还是烘烤和保存腊肉等腊制食物热力的来源,有烘焙,保存腊制食品的作用。一物多功,是先人的一大发明呢!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很多山里人家的不可或缺。
过去,山里的人家一般都在用木头建筑的“正屋”(就是山里人居住的、相对于屋前两边的横屋而言的主屋)的左边的一头照面房间靠里一侧,在地面上挖一直径约40厘米,深约25厘米的圆形土坑,然后在土坑上面边缘钉一个由三根铸铁一头连接一个直径二十多厘米的圆形铁圈,一头弄尖并向外扩开的“撑架”。稍有一些的人家会在离“撑架”中心约一米的四周铺上高二十厘米的“地楼枕”,做成一个方框,围住“撑架”,这就是“火塘”了。框外也铺上地楼枕,用山里多的是的杉木锯成的厚地楼板铺就。框内就是“火塘”的土地面,既便于在“撑架”下烧火,同时又便于防火。于地楼板上放上一二条长矮橙,用以坐人。火塘靠“照面”处,置一配有厨柜的长桌。柜用以临时放食品原料之类,而桌面便是餐桌了。既是一家人吃饭的地方,也是山里人中午,甚至是早晚“正餐”前“散油茶”放茶碗的地方(有的山里人喝油茶上瘾,一日三餐都喝)。
火塘上空,往往留一处与“火塘”框内面积相当的地方不铺中楼板,给火烟以通道。中楼下用四根粗绳平吊一木栅栏,用以吊放或摆放需烘焙的腊肉腊味什么的。
早晨,家庭主妇用老铁鼎淘好南方用做主食的大米,盖上盖子,放在“撑架的铁圆圈上”。在“撑架”下,用农家从山上砍来的干柴烧火。熊熊的柴火烧在“铁饭鼎”的㡳部。很快,饭就“开了”,主妇打开鼎盖,让米饭自然熟。不一会,一股带有柴火饭特有的香味传来,主妇会把铁饭鼎提放到“撑架”的一边向着火,然后置铁锅于“撑架”的铁圆圈上炒菜。炒出来的菜,无论晕素,也无论多寡,同样带有那天然的柴火食品的纯香呢!特别好吃。尤其那傍着火燻出来的米饭“锅巴”,更是山里人的至味!脆而不糊,香而不腻。不薄不厚,刚刚好。这种“锅巴”,是我小时候的至爱,现在古稀了的我仍然爱吃“锅巴”,正是源于那时刻在脑海中抹不掉的“火塘”的记忆。只是现在的“锅巴”没有那“火塘”里烤出来的锅巴味正了。
中午,女主人准备齐山里农家油茶的底料,如荫米,玉米,落花生,豆子什么的,还有山里特有的蕨粑,在“火塘”里“打油茶”。油茶打好后,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美美地喝完油茶,再吃中午饭。间或来一两客人,也会加入其中。更是邻家若来了客,也不管这客人是否生疏,她们都会端上一杯美美的油茶送去呢!我就经历过好多回。但凡去到大山里的人家,中午,左邻右舍一定会端来油茶。往往这个时候你就不止是喝一家人的油茶了!而是一两家,甚至是三四家的油茶。还真别说,这种在“火塘”里打出来的油茶才真正地有人间烟火味呢!比现在人们用电炊具弄出来的味道好很多。虽然后者表面上比前者“干净”。
晚上,特别是冬天与秋末春初天冷之时,劳累了一天的山里人,一家围坐在“火塘”周围,一边烤火,一边吃晚饭或晚油茶,一边拉着家常。那“火塘”里的大根干木柴,缓缓地燃烧着,为一家人带去温暖,驱散着寒冷,特别的温馨。晚饭后,主妇会在“撑架”上放一个大大的山里人称之为“潲鼎”的铁鼎或铸铝鼎,开始煮猪食,山里人称之为“煮潲”。她们把从山野,田野里弄来的野菜嫩树叶以及自家种的红薯蔓什么的剁碎,连同小量的米一起放进“潲鼎”中煮。煮沸后再搅进些米糠之类,在火塘的温火下,猪食被慢慢煮烂,那热气上升时冲破潲面由熟米糠形成的一层薄皮壳发出的叭叭声扱似一首好听的夜曲,仿佛在催一家人该去睡了。
于是主妇会抽开“火塘”里的木柴。用灰把燃烧着的“火籽”掩上,好方便第二天生火。这时,忙了一天的“火塘”也到了它休息的时间了,不过,它的余温却还在继续着它的燻烘或者保存腊制品的功能。
过去的冬天,山里的人家于过年前,总要杀上一头由自家“火塘”中煮出的潲喂肥的猪,大部份剁成长条大块,连同猪肠猪蹄用加了香料的食盐淹制后,挂在“火塘”上空的“炕”上,燻制腊肉。
这种在山里人家的“火塘”上燻出来的腊肉才真正地好吃呢!用农家的红辣椒粉炒出来,香浓味正,是腊肉中的至味,非山里不可得。比起现代养猪场里养的“速成猪”来不知要强多少倍呢!
几十年前,我们这个城边的山村,也是家家有“火塘”的,与大山里的人家并无两样。五六十年代,农家还没有电视,年青人总喜欢三五成群地去同伴家或自家围坐在“火塘”边,听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聊天,讲故事。记得我的一个親戚家,到了秋冬,总有一个他家同族的老人讲故事。这老人当年大约六十多岁了,白天不参加生产队劳动的。可能年青时看过不少书吧,很能讲故事:如“岳霖逃难”,“罗通扫北”“杨家将传”“瓦岗”“水浒”“拍案惊奇”之类,一讲就是一个秋冬。他讲故事分章回的,讲一个故事少则十晚,多则一两个月。每晚讲到十点钟时,突然打住,让我们欲罢不能。同时,催我们该回去睡觉了。他也拿起那发亮的暗红色枴仗,巍巍地回家。胃口被吊得老高的我们只好每天吃过晚饭,早早地去到親戚家,焦急地等待他的“下回分解”。
现在想来,这老人正是同那年代的说书人一样呢!其艺术水平之高,完全不输专业。我想这也正是当年我们这里的“火塘”文化之一。只可惜,七十年代这老人仙逝了,他的逝去,没有人可以整部整部书地讲得来绵长的历史故事了!
后来,由于“火塘”太费木柴,加上农家不再养猪,人们用“省柴灶”代替了它。更后来又用电炊具淘汰了“省柴灶”。“火塘”,连同它带来的文化在我们这里消失了。
不过,在我们的大苗山中,“火塘”还是存在着,只是它与那古老的用木头建筑的农家房屋一起,也因砖混结构的农家美墅的不断出现,和很多农家不再养猪而被逐渐淘汰、快要成文物了。
人类往往有一个通病:事物存在时不觉得可贵,待到消失了,又觉得可惜并且怀念。苗乡的“火塘”正是一样呢!
其实,“火塘”正是山里人几千年传承下来的一种特色的文化,它承载着的历史的厚重是现在的灶、电炊具所不能替代的。尤其在人们吃不到由“火塘”制作的、带有天然柴火香味的三餐、由“火塘”燻出来的真正腊制美味;享受不到由“火塘”带来的温暖与一家人或近邻远客围火而坐、家长理短的乐趣之时!
作于2023年癸卯二月十三日
抄袭必究,版权所有,图文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作 者 简 介:杨焕文,文字爱好者。50后,苗族, 务过农、参过军,做过法官、任过律师。作品大多以乡土为题材,骨子里恋着脚下这片土地,文字源于土地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