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我握着放大镜的手忽然顿住。玻璃展柜里的铜制怀表仍在走动,但表盘边缘凝结的细小水珠正顺着雕花纹路缓慢滑落。这个反常现象让我后背发凉,此刻是凌晨三点,而我的旧物修复工作室门窗紧闭。
我从未见过金属表面在恒温环境里自然渗出水珠。正当我准备关闭展柜时,表壳突然弹开,露出内盖上模糊的刻字:赠吾爱如茵,1943年夏。水珠从刻字凹槽里汩汩涌出,在玻璃上汇成蜿蜒的水痕,像极了泪水流淌的轨迹。

第二天清晨,门铃惊醒了伏案打盹的我。门口的老太太穿着月白色旗袍,银发间别着褪色的蓝绢花,她布满皱纹的手正按在玻璃门上,与表壳内盖的掌纹完全重合。
"听说你能让旧物开口说话。"她颤抖着掏出褪色的票据,1943年中央大戏院的戏票存根。当我的指尖触碰到票据的瞬间,滂沱雨声突然在耳畔炸响。

1943年的雨季来得格外早。16岁的周如茵抱着课本冲进戏院门廊,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青砖地上晕开深色痕迹。她没注意到二楼包厢里年轻军官的目光,正专注擦拭着父亲临终前留给她的怀表。
"小心!"身后传来金属坠地的脆响。转身时,她撞进带着硝烟味的军装怀抱,那人掌心的怀表仍在奏响《月光曲》。程砚秋弯腰拾起她散落的书本,瞥见《机械原理》封皮时眼睛发亮:"你会修表?"
连续七个雨天,戏院后台总会出现两个低头研究怀表的身影。他教她如何用琴弦替代断裂的发条,她带他认识齿轮咬合间的数学之美。当程砚秋将改装成八音盒的怀表放进她手心时,防空警报撕裂了绵绵雨幕。

"我要被调往前线了。"他最后一次为她擦拭镜片,"等战争结束,我们去瑞士学钟表工程。"空袭爆炸声渐近时,他将存根塞进她书包:"下周的《牡丹亭》,我订了最好的位置。"
我望着眼前白发苍苍的周如茵,修复台上的戏票存根突然显现出隐形字迹。紫外线灯下,少年用绘图墨水写下的"等我"正在雨水侵蚀中逐渐消逝。老太太浑浊的眼珠颤动:"去年开始,我每天都会忘记些事情。但每到雨天,总觉得该来等什么人。"

当我把改装后的怀表交还时,表盖弹开的瞬间响起了程砚秋当年的录音。老太太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抚过表壳,突然哼唱起《牡丹亭》的选段。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修复室的地板上,那些经年累月的水渍痕迹,终于显露出隐约的掌纹形状。
三个月后,我在整理遗物时发现周如茵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夹着泛黄的《机械学报》,1946年刊载着瑞士某实验室爆炸事故的新闻。在烧焦的残骸里,人们找到个改装怀表,八音盒仍在循环播放昆曲《游园惊梦》。

此刻我握着那枚重归寂静的怀表,突然明白金属为何流泪——当记忆开始消散,那些被时光深埋的约定,就化作物质世界的异常。在这个数字化时代,或许我们更需要笨拙地守护某些会生锈、会故障、但能在百年后渗出思念的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