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繁华的市中心,有一家享誉海内外的传奇饭店——锦江饭店。
之所以说它传奇,一方面是因为这家饭店历史悠久,曾接待过100多个国家的元首或者领导人,而且还和杜月笙、卓别林等一众历史上的风云人物有过交集。
另一方面,更是因为它的创始人,董竹君女士的一生足够传奇。
她出身社会底层,13岁时被卖入青楼,成为卖唱女;15岁认识丈夫夏之时,从青楼女子一跃成为四川省都督夫人;30岁时,顶着重重压力跟丈夫离婚,之后带着4个女儿来到上海,赤手空拳开始打拼;35岁,创办锦江川菜馆,成为叱咤上海滩的女老板;解放后,二话不说就把价值十几万美元饭店的捐献给国家。
不仅如此,她把子女们也都教育得很好,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可以说,命运给她发了一手烂牌,她却数次都打出了王炸效果。
1900年,董竹君出生于上海洋泾浜畔的一户贫苦人家,她的父亲是个黄包车夫,母亲是富人家的帮佣。旧社会的底层人家,哪怕整日卖力劳作,也很难摆脱饥寒交迫的状态。
因为家境贫困,董竹君的弟弟和妹妹相继夭折,她一下子就成了家中独女,备受父母宠爱,她们省吃俭用供女儿上了私塾。因为他们觉得女儿长得水灵,又聪明伶俐,读书识字后,将来肯定能嫁一个好丈夫,这样他们就也能跟着过上好日子了。
可是,就像那句话说的,你永远不会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由于长期劳累,董竹君的父亲染上了风寒,自此一病不起,家中的光景一日比一日差,母亲只能四处借钱,才勉强供得起她上学。
到了13岁时,父母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了,没办法,董竹君只好辍学回家。
有一天,母亲突然送她去学京戏,董竹君很纳闷,学都上不起了,怎么还有钱去学唱戏?后来,她才知道,家中欠下许多债,利钱很大,父母根本还不起。她们实在想不到别的出路,只好把女儿卖到堂子里,去做三年卖艺不卖身的“小先生”,这样他们就能拿到三百块钱。他们计划着,等三年的时间一到,就把女儿给赎出来。
一想到要去那种地方,董竹君的内心充满了恐惧。但是看到家中的穷苦模样,再看看父母那饱经生活摧残的愁苦面容,想到曾经学过的“卖身葬父”和“割骨疗亲”的故事,董竹君大哭了一场,之后还是听从父母的安排,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长三堂子。
一入堂子深似海。董竹君人长得美,嗓子又好,还上过学,很快就成为堂子里的招牌,人气极高,每天晚上她都得出去唱曲,有时候要到别的堂子里,有时候是去餐馆里,或者是有喜事的人家,几乎每天都得奔波到半夜才能歇息。
日子虽然辛苦,但是好歹还有盼头,董竹君天真地以为,等三年期一到,父母就会把她赎回家。直到给她梳头的孟阿姨告诉她,老鸨肯定不会放她这颗摇钱树走的,期限一到,她们就会单方面毁约。到了这里的女孩子,就很难离开这个地方了。一番话听得董竹君心凉了半截。
孟阿姨还告诉她,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一个良人,为自己赎身。从那以后,董竹君就注意观察自己的客人,希望能够找到一个真心喜欢她,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很快,一个叫做夏之时的人就引起了她的注意。夏之时是辛亥革命的领导人之一,那时,他和革命党人为了掩人耳目,每次谈事情都到鱼龙混杂的堂子里,而且每次都只点董竹君。很明显,夏之时对董竹君是有意的,董竹君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她开始留心观察起夏之时来。
时年24岁的夏之时,已经做到了四川副都督,人长得器宇轩昂、谈吐不凡,董竹君越看越喜欢。更重要的是,夏之时从来不嫌弃她的出身,非常尊重她,而且还经常鼓励她要认真读书,多关心国家大事。
很快,两个人就互相确定了心意。适逢夏之时他们革命事业受阻,遭到了袁世凯的通缉,要逃亡到日本去,临走之际,他提出要为董竹君赎身,但是却被董竹君给拒绝了。
董竹君说:“我会自己想办法逃出去的,不用你掏钱赎我。省得以后我们成了夫妻,你拿‘你是我拿钱买来的,有什么稀奇的’这样的话来说我,我是绝对忍受不了的。”
之后,董竹君就开始装病,说啥也不再出去唱曲,于是老鸨就把她关押了起来,派人看守。一天晚上,董竹君借故支开看守她的人,然后她连忙脱去身上的华丽的丝罗绸缎和金玉耳环、戒指,只穿着贴身衣物,就这样身着一身素衣向夏之时的住处狂奔而去。
这是董竹君人生第一次为自己争取到了自由。不久之后,董竹君就和夏之时举行了简单的新式婚礼,正式成为夫妻。
一个是青楼女子,一个是有头有脸的革命党人,他们的结合,自然很不被看好,难免有人会说一些风凉话。面对那些不和谐的声音,董竹君只是淡然一笑,她在心中暗暗发誓,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新活一次的机会,那她就一定要活出个样子来给那些人看看。
结婚时,董竹君跟夏之时约法三章:一是让她继续上学;二是她不做小老婆;三是回国后,二人好好经营家庭,男主外,女主内。夏之时一一应允。随后,两个人用最快的速度买了去日本的船票。
到了日本之后,夏之时果然兑现承诺,为董竹君找了学校让她补习日语和学习其他各科知识,董竹君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学习非常刻苦,只用了两年就学完了日本高中的课程,即使在生下长女后也没有耽误学业。
只是,在婚后,董竹君发现,丈夫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为了防止董竹君受人诱惑而爱上他人,上了一段时间学之后,夏之时就说啥不让董竹君再去学校了,而是为她请了家庭教师。
毕业后,董竹君想去法国留学,夏之时不同意,他要求董竹君回自己老家,一个封建传统的旧式家庭。在那里,董竹君不被婆家承认,遭受了很多委屈,婆婆当着董竹君的面数落儿子:“太不像话了,让一个唱戏的当正房,她只配当个姨太太,你赶紧娶个正房夫人回来。”可是,夏之时心里只有董竹君,他坚决不肯再娶。
面对婆家的刁难,董竹君向来都是以柔克刚,她热诚待人,而且经常自掏腰包给家里人准备一些小礼物,把家中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慢慢地,竟也慢慢赢得了家里人的敬爱。
此外,为了实现经济独立,董竹君还开办了女工织袜厂和黄包车公司。眼看着她把家里家外都经营得有声有色的,那些曾经说过她风凉话的人,也不由得闭上了嘴。
天有不测风云,两年后,夏之时因为在派系斗争中跟错了人,被解除了公职。仕途的不顺,让夏之时脾气越来越坏,为了排解内心的不快,他开始抽食鸦片,甚至还迷上了赌钱。
看到丈夫这样,董竹君十分着急。她经常张罗组织聚会,希望能够帮助丈夫铺人脉。但是,夏之时却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他虽然也想东山再起,但却从来不行动,整天浑浑噩噩度日。
面对人生挫折时,两人截然不同的应对态度,让他们之间开始出现裂痕,也为后来的分道扬镳埋下了引线。
后来,夏之时开始经常没来由地找董竹君的麻烦,如果董竹君没有亲自伺候他穿衣吃饭,他就要发脾气。看到衣服没有洗干净,或者烫好的衣服上有一点点皱纹,他就开始冷言冷语。
在董竹君怀着三女儿即将临盆的时候,因为夏之时喊她去打牌,她不愿意,夏之时竟然愤怒得拿东西砸她。直到后来,在两人发生口角时,董竹君的堂子出身终究还是成了丈夫的话柄。
这些生活的龃龉,虽然让董竹君内心不是很畅快,但是想到丈夫对自己的恩情,她就默默地把苦水都给咽了下去,依旧认真操持整个家庭。直到后来,一次又一次感受到丈夫对于女儿们的轻视态度,董竹君开始对这个男人失望透顶。
董竹君万万没有想到,当年那个支持她读书,鼓励她上进的丈夫,骨子里竟然是一个如此重男轻女的人。
董竹君婚后连生了四个女儿,这让夏之时非常不满。他对于女儿们漠不关心,还不同意她们去上新式学堂,因为他觉得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用不着在她们身上花太多钱,请个先生到家里教孩子们认得几个字就可以了。
有一次,四女儿国璋和三女儿国瑛同时病重,在医院住院期间,丈夫从来不去看望不说,当他看到董竹君把整颗心都放到了孩子身上,以至于不能好好做家务和伺候他时,他心里十分不高兴,经常给董竹君气受。
像这样的事情有很多,虽然万分委屈,可直到那时,董竹君也从未想过要离开丈夫,一方面,丈夫是自己生命中的大贵人,她希望能用自己的忍耐和感情去感化他。另一方面,在多年的相处中,家人和朋友都已经改变了对她的看法,对她开始有一种由衷的尊敬。她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意打破这安稳的局面。
直到后来,有一次,她回家时,正好看到丈夫抓着长女国琼的头发,拖到了房间里,然后指着地上的一根绳子和一把剪刀说道:“这两样,你选择一样,把自己给了结了吧,太丢人了……”女儿吓得都哭不出声了。
董竹君连忙向下人打听丈夫发怒的原因,原来是夏之时看到女儿国琼和寄住在他们家的一个男孩,一起洗脸、梳头,说说笑笑,不由得怒火中烧,大发脾气,说女儿不知廉耻。董竹君一猜就知道,丈夫肯定是因为她坚持让女儿报考音乐学校这件事而生气。
经历过这件事之后,董竹君开始正式考虑离婚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可以忍受委屈,但是不能让女儿们继续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对她们的成长太不利了。
于是,董竹君向丈夫提出了离婚,并坚持要把四个女儿都带走,还说不要丈夫的一分钱。听到妻子这样的要求,夏之时有点难以置信,他说:“跟我离婚,你铁定混不下去的,早晚有一天,你会带着孩子跳黄浦江的,要是没有,我就用手心煎鱼给你吃。”
为了阻止董竹君离开这个家庭,夏之时用尽了手段,但是不管是软的还是硬的,都不顶用,董竹君去意已决。在朋友的协调下,夏之时只得同意先分开五年,还答应每年支付孩子的抚养费和学费。
这之后,董竹君带着四个女儿在上海市租了一处房子,彻底与丈夫分居。这是董竹君第二次为自己争得了自由。
当时,董竹君和夏之时的离婚闹得动静颇大,各大报纸纷纷报道他们的故事,董竹君被称为出走的娜拉,大家都等着看这位“娜拉”最后的结局到底是走向堕落,还是回归家庭。但是,董竹君却出人意料地走出了第三条路,那就是成功逆袭,华丽转身。
分居5年后,董竹君和夏之时正式离婚。这5年,夏之时连一毛钱都没给过,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她们母女几人没有经济支撑,好知难而退。
但是坚韧如董竹君,她怎么会让丈夫的阴谋得逞。为了养活孩子,董竹君把自己的皮大衣、珍珠项链,甚至是女儿的大提琴都给当了出去,才勉强换来一些生活费。
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董竹君又开始创业,她摆过地摊,最难的时候还去卖过血,就这样她也从未想过要向夏之时低头求援。
直到后来,她创办了群益纱管厂,生活才慢慢有了起色,可是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做实业何其难,工厂刚步入正轨,就被侵华日军给炸没了。
生活的磨难一波又一波向董竹君袭来,但却从未将她打倒。就像那句话说的,打不死你的,终将使你变得更强大。历经人生百半磨难之后,董竹君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时代。
1935年,在友人的帮助下,董竹君开了一家“锦江川菜馆”,不得不说,董竹君真的很有经商天赋,不仅选址选得好,而且她还很注重饭店的品质。由于环境优美,吸引了很多文人雅士和达官贵人前来用餐。
董竹君将川菜做了一些改良,保留了川菜的传统特色,又迎合了上海人的口味。很多客人在品尝过锦江的川菜之后,对于印象中只有辣味的川菜大为改观。
可是因为桌位太少,客人总是要排很长时间的队。有一次,杜月笙也慕名而来,他排了2个小时队还没上菜,就让人把董竹君叫过去,提出要帮她扩大店面。很快,店面就扩大了好几倍。随后,餐馆的名气越来越大,董竹君成了上海滩鼎鼎有名的女老板。
后来,生意稳定了之后,董竹君又开了一个锦江茶室,这里成为了隐秘人士和进步人士开会和联络的地方,此外,她还出资创办了《中国妇女》半月刊,积极地向女性传达先进的思想。
新中国成立后,上海市需要一个安全的高级饭店,以接待国家元首和外国友人,锦江成为了最合适的选择。当时的上海市长找到董竹君,跟她说了此事。董竹君立马就把锦江饭店和锦江茶室合并起来,改成“锦江饭店”,成了上海市第一家国宾馆。
那时,锦江饭店估值3000两黄金,约15万美元,董竹君二话不说就将它捐给了国家,而她自己则变成了饭店的一个“高级打工仔”。
她教育出来的儿女也个个都很出色,而且都像她一样坚强、独立、上进且自尊自爱。大女儿夏国琼成为了中国第一代钢琴家,三女儿夏国瑛牵头创办了“八一电影制片厂”,小女儿夏国璋定居在了美国,成为洛杉矶图书馆馆长。
可是,尽管她的人生已如此成功,但是磨难却远没有结束。在那段特殊时期,董竹君也未能幸免,她的家被查抄,人被投入监狱,一度被打得昏死过去,5年之后才获准出狱。在狱中,她每天坚持小跑锻炼身体,还把香皂放在枕头下面,让空气中充满香气。
她的一生,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随心所欲做不到,但是随遇而安不能做不到。不管在什么样的境遇下,她都能将人生过得漂亮。
即使身处泥淖,董竹君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并且敢于反抗,坚韧不拔,最终用自己的双手改写了命运,着实令人佩服。
她身上最可贵的是那种女性的觉醒和成长意识。
身在堂子里时,她知道自己不属于那个地方,就想尽办法逃出来;为了能够活得更有尊严,也为了女儿能有更好的未来,她甘愿放弃了别人艳羡的贵太太生活,赤手空拳到上海滩打拼,并最终开创了一番传奇的事业。
或许她从未想过要创立多大的事业,只是想要过好自己想过的人生。但这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