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格勒：为了正义的事业》 瓦西里·格罗斯曼 著 纪梦秋 肖万宁 译 上海三联书店

“亲爱的妈妈，我就是你，只要我活着，你也就活着。我死以后，你还会继续活在这本书里。”这是苏联著名作家、战地记者瓦西里·格罗斯曼在1961年给母亲叶卡捷琳娜·萨维列夫娜写的一封信。这一年是纳粹德国在别尔季切夫大规模屠杀犹太人惨案发生20周年。萨维列夫娜未能在这场惨案中幸免。

信中，格罗斯曼说到的“这本书”，是他写的“战争二部曲”长篇小说《斯大林格勒》和《生活与命运》。在格罗斯曼去世60周年之际，上海三联书店出版了《斯大林格勒》中文版。至此，这两部长达一百多万字的鸿篇巨著终于完整地呈现在中国读者面前。书中的主要角色之一是物理学家维克托·帕夫洛维奇·斯特拉姆，他的母亲安娜·谢苗诺夫娜，原型就是格罗斯曼之母。

全景式写作“二战”关键战役

“战争二部曲”表达了格罗斯曼对母亲的深刻思念，但不仅限于此。格罗斯曼将在战争中的所见、所闻和所忆，细腻的情感与无尽的悲剧交织，升华成为对人与命运的宏大叙事。在书中，他是如此真实、细致而执着地展现着残酷的现实，赋予了全书冷峻的气质和历史颗粒度，引发了如此高的关注，以至于“战争二部曲”本身的出版经历也成为了一段跌宕起伏的历史。

格罗斯曼1905年出生在乌克兰别尔季切夫的一个犹太人家庭。他成长于革命年代，成名于斯大林时期。在苏德战争期间，他作为《红星报》军事记者一直活跃于前线，撰写了大量苏德战争前线报道，也是揭露纳粹德国集中营真相的第一人。

苏德战争结束后，格罗斯曼开始着手撰写“战争二部曲”，想要以全景式的写作方式展现“二战”期间的关键战役——斯大林格勒战役。小说的时间纵深很浅，不过半年时间。1942年7月，德国第6集团军的先头部队与苏联第62集团军在斯大林格勒以西的顿河支流奇尔河交火，打响了斯大林格勒战役。此后，德军攻入斯大林格勒城区，与苏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并占领了市中心高地。随后的几天，两方军队不断地交替占领这片高地。写到此处，《斯大林格勒》戛然而止。

《斯大林格勒》有十一版之多

上世纪50年代，《斯大林格勒》一书先以《在伏尔加河畔》为书名部分连载于苏联主流文学杂志上，随后出版单行本。接下来，格罗斯曼又完成了“战争二部曲”的第二部，这就是我们所熟知的《生活与命运》。

格罗斯曼的“战争二部曲”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小说之一”。1952年，几经删改之后，《斯大林格勒》以《为了正义的事业》为名，在苏联《新世界》杂志上发表。这本书于1955年再版，1956年重印。最后，这部小说在苏联正式出版的俄文版有三个版本，而在莫斯科的文学档案馆里有十一个版本之多。我国有《红楼梦》“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斯大林格勒》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斯大林格勒》长达九百多页。作者用了大量笔墨对战争进行详尽的描述，这种带有明显的新闻纪实特点的写作，虽然不像作者在战争期间发表的小说《人民是不朽的》那样充满了歌颂英雄主义的调子，但也不像“战争二部曲”之二的《生活与命运》，用手术刀一般精确而冷静的笔触批判现实。

“二战”期间，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在苏联社会中广泛传阅，鼓励着苏联军民与法西斯殊死奋战，而广播电台也不停地播放《战争与和平》。在保卫斯大林格勒战役中发挥过重要作用的两名将领都在战后说到托尔斯泰之于他们的重要性。罗季姆采夫将军说他读了三遍小说，崔可夫将军在1943年接受采访时说，托尔斯泰笔下的将领们是他在评估自己行动时的榜样。彼时，苏联文化界急切希望出现一个“红色托尔斯泰”——苏维埃时期的托尔斯泰。

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在煤矿中开始写作生涯的格罗斯曼，按照当时的标准，他的出身、教育、写作，甚至从军经历堪称洁白无瑕，无可挑剔。格罗斯曼既有自我意识，也有决心成为这样一位“红色托尔斯泰”，而苏联作协也倾向于支持格罗斯曼，这也是1952年《为了正义的事业》几经修改之后得以在杂志上连载的原因。

催生“战争二部曲”第二部杰作

1943年到1946年间，格罗斯曼和另一名苏联犹太文学家、新闻记者伊利亚·爱伦堡一起在犹太人反法西斯委员会里编撰《黑皮书》，这是一本关于目击者在苏联和波兰目击犹太人被大屠杀的记录。在“二战”期间，苏联政府为了唤起盟国特别是美国犹太人支持苏联卫国战争，批准苏联犹太人反法西斯委员会和国外犹太组织联袂编纂《黑皮书》。但是，随着战争的结束，《黑皮书》的出版最终流产。

《斯大林格勒》无穷无尽的修改和《黑皮书》的流产，在格罗斯曼最后几年的创作生涯中，将他推向与此前相距甚远的立场。在生命后期，他游离于苏联主流作家群之外，但也催生了《生活与命运》这样一部打着战争小说旗号，实际上却在描写人性在极端压力之下各色表现的杰出作品。从这个角度来说，《斯大林格勒》的创作与增删，对《生活与命运》的创作推动，不仅为读者提供了一幅关于战争的历史画卷，也是一个关于苏联文学的历史样本，反映出苏联社会在剧烈动荡阶段对文学创作的影响，以及主流作家创作的心路历程。

现在出版的中译版是以2019年出版的英译版《斯大林格勒》作为基础进行翻译的。《斯大林格勒》英文版的译者钱德勒夫妇是格罗斯曼的研究者，他们经过长期的研究和寻找，比对了各个版本，用拼图的方式最大程度地还原了《斯大林格勒》版本。钱德勒夫妇在“英文译者后序”中，考证了各个版本的不同之处和修改的原因，为人们研究苏联时期的文学提供了独特的资料。

（作者为《中国新闻周刊》原常务副总编辑）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 陈晓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