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宣德三年（公元1428年）八月，明宣宗朱瞻基看着眼前一封来自于山西平阳府（今山西临汾）的奏疏，不禁皱起了眉头。写这封奏疏的人是前晋王朱济熺，诉求也很简单，只是想去太原府祭扫先王晋恭王朱棡的墓园。

然而对于朱瞻基来说，这却是一件需要格外严肃对待的重大事件。朱济熺这位前晋王，连先帝仁宗昭皇帝朱高炽都要尊称他一声“兄王”。他为什么突然想回太原？好不容易才把晋藩对朝廷的威胁消除，难道又想不安分？宣宗沉吟许久，终于提笔回了一封信：

上复书曰： “恭园祭扫，此伯王孝心，亦礼所当然。今亲诣之后，来岁可令平阳王兄弟代行。盖虑伯王春秋高，道途跋涉非易也。”—《明宣宗实录卷四十六》

宣宗朱瞻基剧照

朱济熺在永乐年间的故事，我们在以前的文章中已经写过，详见扩展链接。那么取代他晋王之位的朱济熿在宣德年间是什么下场？整个晋王家族又受到了朝廷怎样的区别对待呢？

晋王兄弟忙于内斗，四叔朱棣乐开了花：记永乐时代的太原晋藩

笔者在以前的文章中介绍过，朱济熿是首封晋王朱棡第三子，原封平阳王。永乐年间靠着诬陷大哥晋王朱济熺上位，和汉王朱高煦关系莫逆。永乐末年朱棣恢复了朱济熺的自由，又封其子前晋世子朱美圭为平阳王。

而仁宗继位之后更是进一步恢复了朱济熺的冠带，又在信中称其为“兄王”。这一切的一切，无不让让朱济熿感受到了切实的威胁。故而在太宗、仁宗相继驾崩之时，朱济熿以不服丧，不哭临作为报复。

未几，太宗皇帝上宾。济熿虽设几筵，不丧服，不哭临，但遣内使代著缞麻独拜于上，使人遥望为己也。仁宗皇帝上宾亦如之。—《明宣宗实录卷二十七》

朱棣去世剧照

随着宣宗的继位，深受朱济熿迫害的晋藩宗室感到翻身的机会已至，他们随即对这位骄横跋扈的晋王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第一波攻击

洪熙元年（公元1425年）八月，前晋王朱济熺率先出手，给朝廷写了一封万言长信，对弟弟朱济熿平时的恶行进行了控诉。信中朱济熺先亮明自己的身份：晋恭王嫡长子，由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抚养长大的皇长孙。换句话说，朱济熿此前对自己百般污蔑，就是对高皇帝、高皇后大不敬。

此外朱济熺还爆了个料，称晋恭王妃谢氏之死并非寿终正寝，而是被朱济熿用毒药弑杀，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允许自己入朝“面陈其说”。然而对于朱瞻基来说，此时的头号敌人是二叔汉王朱高煦，晋藩的问题要先缓一缓，所以他只是把这个爆料记录在案，但却拒绝了伯父的入京请求。

得奏复书曰： “伯王前事，在皇祖太宗皇帝时具已明白，洞见幽隐。皇考仁宗皇帝德隆亲亲，宸章昭明。大公至正，其孰敢异议？更不烦至辩也。今宗支图一，从睿意报来。所谕欲面谕其事，姑且含容，未宜轻出。”—《明宣宗实录卷八》

马皇后与朱元璋剧照

第二波攻击

当年九月，晋府军医祝敬突然站出来向朝廷自首，称晋王给他许多白金，让他跟着内官刘泰一起来北京城打探朝廷虚实。随即祝敬又爆料称朱济熿正在私下招揽江湖术士，打算给自己算算气运。

一个小小的军医，胆敢对大明亲王发动攻势，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背后必然有人支持。晋王朱济熿又惊又惧，然而他不是第一时间为自己辩白，而是称祝敬也有罪，以亲王之尊和下人互相攻讦，实在是不智。朱瞻基又好气好笑，心中默默地给这位堂叔打上了一个脓包的标签。然后皇帝回信告诉晋王，祝敬我会处理，但他说的那些事我抄送给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上复书晋王曰： “祝敬所陈已烛其妄，下法司治之矣。叔朝廷至亲，方赖藩之屏重，岂彼憸邪所能间也。敬所言者度欲知之。今发去一观，庶几释疑，幸勿介意”。—《明宣宗实录卷九》

最后的总攻

经过两轮试探，宣宗基本摸清了晋王的底细，深知这位堂叔色厉内荏，对付起来要比二叔汉王容易得多。宣德元年（公元1426年）五月，朱瞻基突然给晋王下了一道敕书，让他即刻调王府护卫四千人赶赴大同备御。我们不妨再结合这位“好圣孙”又在同期征召赵王仅有的两个儿子入京来看，针对汉王的捕猎大网早已展开，所有的外援已经斩断。

朱瞻基御驾亲征剧照

当年八月汉王朱高煦在山东乐安州起兵造反，朱瞻基于八月初十日御驾亲征。八月二十一日汉王及其党羽被抓，造反失败。回到北京之后经过审讯，所有的证词都指向了赵王朱高燧和晋王朱济熿。宣宗表示饭要一口一口吃，王要一个一个削，慢慢来不着急。

戊戌，法司言高煦同谋叛逆者词连晋王济熿、赵王高燧，宜并治之。上曰： “赵王虽其亲弟，素异心不可问。晋王自洪武中实相好。其谋有无未可知，亦不必问。”—《明宣宗实录卷二十一》

宣德二年（公元1427年）二月初二日，重压之下的赵王朱高燧向皇帝侄子上奏，请求将仅剩的常山中护卫及群牧千户所官军一并上交朝廷。宣宗随即做出反应，于初六日命镇守山西都督佥事李谦调四千大同边军赶赴太原，他要动手收拾晋王朱济熿。

当年三月，大批晋王府军校前往北京，对晋王所谓的“阴事”进行告发。而对于朱济熿来说，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于宁化王朱济焕。作为当年晋藩内乱之时唯一支持大哥朱济熺的郡王，宁化王在朱济熿当政的这些年饱受摧残。他和老母樊氏曾经被晋王拘押在山西按察司冀宁道衙门长达四年，期间母子二人“衣食鬻卖殆尽”，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同时朱济焕的表妹樊氏（其母侄女）一家，继妃王氏一家也逃不过朱济熿的迫害。

太原城墙

当初朱济熺曾检举朱济熿毒杀嫡母，苦于没有证据。这一次朱济焕在苦心搜集了晋王不忠不孝十数事之后，立刻派人进京将证据呈献于朱瞻基面前。现在万事俱备，晋府护卫主力已被调走，太原城防已由大同边军接管，朱济熿已经插翅难飞，宣宗这才派人召他进京问罪。

上遣书及敕符召之。既至，示以宁化王及王府内外之人所告事状。济熿览之，赧然不能吐一语。久乃俛伏叩头言： “臣无状，罪应死。惟天地大恩得保首领，更生之赐也。”—《明宣宗实录卷二十七》

四月初六日，晋王朱济熿被废为庶人，发凤阳看守皇陵。宣宗随即写信给宁化王，让他督促山西三司护送其母、妻、男、女及府中下人一起前往凤阳。而困扰朱棣祖孙数十年的太原三护卫，也被趁此机会一举削除。

如果按照正常的操作，朱济熿被废之后，朝廷要么让前晋王朱济熺复爵，要么让平阳王朱美圭进封晋王。毕竟朱济熺这一脉才是晋藩大宗，王位理应予以归还。

可是父子二人等了一年，不见朝廷方面有任何动静，这才有了本文开头朱济熺请求前往太原扫墓的举动。然而朱瞻基的回复很老辣，他这次同意伯父去扫墓，但又让他以后不用再去，意思就是晋王的爵位，你们家就别想了。

宣宗朱瞻基剧照

朱济熺自然听得懂皇帝的言外之意，可他能放弃吗？不能。宣德四年（公元1429年），这位前晋王再次上奏朝廷，直截了当提出想回太原，目的是“奉晋恭王祀”。在古代祭祀可是头等大事，毕竟《左传》中写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现在晋王朱济熿被废，朱济熺作为晋藩大宗又远在平阳，太原的晋恭王墓园谁来祭祀？这一招相当于图穷匕见，倘若让朱济熺回到太原，朝廷还对晋王之位没有表示的话，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在朱瞻基的心里，我虽然尊称你朱济熺一声“伯王”，但是晋国必须废掉，这个原则不容动摇。为此皇帝陛下本人赤膊上阵，甚至将太宗朱棣拿出来举例。宣宗指出父子祖孙一气，或者说“惟其气之相感岂拘乎地哉”？意思就是既然伯王搬到了平阳，恭王的英灵自然也跟着来到平阳。当初我废了朱济熿以后，就已经将恭王的遗像送来平阳，目的就是让你们父子在此地建立家庙进行祭祀。太宗皇帝迁都北京之后，不也重新建了太庙吗？难道就不能祭祀太祖皇帝了吗？

如必以旧庙为神灵所栖。昔皇祖既建都北京，亦作太庙于北京。此考古礼而为之，天理人心之正也。伯王今宜就平阳作家庙以祀恭王。若恭园享堂损坏亦当修葺，以尽孝子顺孙之道。—《明宣宗实录卷五十八》

太庙

经过这次较量，朱济熺父子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一点，至少在朱瞻基这位当朝皇帝手中，晋国是回不去了。没想到费尽心机扳倒了朱济熿，居然让朝廷给摆了一道。

首封晋王朱棡共七子，长子前晋王朱济熺、次子高平王朱济烨、第三子晋庶人朱济熿、第四子庆成王朱济炫、第五子宁化王朱济焕、第六子永和王朱济烺、第七子广昌王朱济熇。

托大明朝廷的福，现在朱济熺以及朱济烨的遗孀高平王妃王氏居住在平阳府，朱济熿一家在凤阳守皇陵，朱济炫、朱济烺兄弟居住在汾州府，朱济焕和朱济熇兄弟则留在了太原府。

宣德年间晋藩世系

平阳王府

宣德二年（公元1427年）二月，北城兵马副指挥孔时之女孔氏被册封为平阳王妃。由于此前平阳王选妃之时影响面太大，造成山西境内众多官员的女儿不得婚配。故而朝廷特意下旨，要求今后王国婚姻只能从附近文武官员附近文武官员。仅此一事，我们就可以想象晋藩大宗在山西境内的影响力，朱瞻基怎么敢让朱济熺复爵晋王。

朱济熺已经不是晋王，所以朱美圭的弟弟们只能被封为镇国将军。宣德五年（公元1430年）的时候，宣宗让行在工部等农闲的时候为平阳王诸弟妹修建居第。计划造第宅六所，每所正房及东西二厢舍、门楼小大通九十间。

庆成王府

庆成王朱济炫在王妃唐氏去世后，为庶长子朱美埥求来了长子的名分和一品冠服。宣德四年（公元1429年）十二月十四日，庆成王朱济炫去世，享年46岁，谥曰庄惠。宣德七年（公元1432年）七月，庆成庄惠王庶长子朱美埥袭封庆成王。

汾州府文庙

宁化王府

朱济熿的倒台，让受了十多年气的朱济焕得以翻身农奴把歌唱，而宣宗确实也对他格外优待。宣德三年（公元1428年）三月，太原左护卫指挥王玢之女王氏被册封为宁化王继妃。

宣德四年（公元1429年）宁化王上奏称几个儿子婚礼在即，请求调回府中备御大同的三百名军士，朱瞻基特旨允许给予一半。又赐予他山西太原县古城郝庄、大陵城北享堂等处空地六十余顷。

永和王府

宣德六年（公元1431年）二月，永和王朱济烺称三个女儿即将成婚，却还没有居宅。宣宗立刻指示山西都司、布政司将可供选择的官屋提供给永和王府。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宅子，就调集民夫进行修建。

广昌王府

宣德二年十月，广昌王朱济熇病重，宣宗命山西布政司派名医为其治疗。一般到了这个时候，朝廷的行为只是一种表态而已，果然朱济熇于十月二十日去世，享年34岁，谥曰悼平。宣德七年（公元1432年）七月，广昌悼平王庶长子朱美坚袭封广昌王。

在期间近五年的时间中，由于朱济熇已经去世，首封郡王二千石的岁禄要停支。而朱美坚尚未袭封，也不能享受嗣封郡王一千石的岁禄。朝廷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每年给五百石作为养赡费用。

朱棣、朱瞻基祖孙剧照

结语：晋藩是洪武、永乐年间的第一强藩，实力甚至还在当年的燕藩之上。因此对于靖难之后名不正言不顺的朱棣、朱瞻基祖孙来说，伦序在前的晋藩一直是他们的一块心病。先是朱棣在永乐年间利用朱济熿来诬陷兄长，最终将太祖长孙朱济熺给打翻在地。而到了宣德年间，朱瞻基又利用朱济熺、朱济焕对朱济熿的怨气，一举将晋王连同太原三护卫全部废黜。

所以说朱济熺、朱济璜兄弟斗了半天，无非都是朱棣、朱瞻基祖孙棋盘上的棋子而已。朱瞻基在废黜朱济璜之后，不管朱济熺怎么努力，就是不让他回太原，晋王这个大明最尊贵的爵位就此空缺了长达八年之久。史书对晋藩这一段时间的黑暗历史的记载是这样的：“晋国绝封凡八年”，这种局面一直维持到朱瞻基驾崩之后才得以改变，这当然是到后续文章中才会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