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元年冬,扬州城外的运河漂满商贾尸体,五千平卢军正将这座帝国财赋重镇洗劫一空。这场浩劫的源头,竟始于三年前淮西节度副使刘展对着一纸调令的冷笑——这位平定安史之乱的功臣,因名字犯忌被逼造反,意外揭开中唐藩镇割据的腥风序幕。
天宝十五载陈留沦陷之夜,校尉刘展带着三百残兵遁入芒砀山。当张介然的首级悬挂洛阳城门时,这支游击队已在汴水流域袭杀叛军粮队十七次。至德二载的睢阳保卫战中,刘展率敢死队凿穿尹子奇防线,将二十车粮草送入围城,张巡在《守睢阳作》中赞其"虎贲裂围处,孤月照铁衣"。
正是这般悍勇,让刘展从游击校尉累迁至淮西节度副使,执掌帝国东南门户。史载其部"弓弩皆刻'展'字,士卒见帜而勇",这支以私财豢养的七千淮西军,成为插在安史叛军与江淮粮仓之间的利刃。
乾元二年秋,淮西监军邢延恩的密奏震动长安:"'手执金刀起东方'谶言遍传江淮,刘展名应图谶,请除之。"这道源自《河洛谶》的预言,恰与"刘"(繁体劉含"金刀")、"展"(东方之象)暗合。尽管唐廷明知这是节度使王仲昇排除异己的手段,仍默许了这场阴谋。
当邢延恩持假节诱捕时,刘展的反应出乎所有人预料。他不仅当场扣留钦使,更反手打出"清君侧"旗号,七日内连破濠、楚、舒三州。这位常年与叛军周旋的将领,将兵法诡道用于内战:以五百轻骑伪装商队夺取广陵粮仓,放出"朝廷欲尽诛淮西旧部"的流言,致使淮南防军成建制倒戈。
面对刘展叛乱,唐廷的应对堪称灾难。都统李峘未战先逃,淮南节度使邓景山竟私许平卢军"扬州金帛任取",引田神功部南下平叛。这支曾投降史思明的军队破城后,将扬州胡商数千人指为"叛党同谋",《通鉴》记载"波斯珠宝铺地三尺,漕渠尸塞三月不通"。
更具破坏性的是叛乱暴露的制度崩坏:刘展能轻易带走七千私兵,田神功可无视皇命自主调军,邓景山竟有权将治下百姓作为交易筹码。当长安使节持敕书追至彭城时,田神功冷笑:"天子诏令何如节度使一诺?"这种权力结构的塌方,比战火更彻底地摧毁了帝国根基。
当扬州血洗的消息传至河北,田承嗣在魏博公然宣称:"刘展能用七千人撼动江淮,吾等十万精甲岂不能裂土称王?"这种心态蔓延最终催生出河朔三镇的"长安敕令不出潼关"格局,而刘展案恰如投喂藩镇饿狼的第一块鲜肉。
从平叛功臣到叛乱祸首,刘展的个人悲剧折射出中唐权力场的诡异逻辑:当帝国将刀锋对准自己的守护者时,所谓"谶语"不过是为权力清洗披上的谶纬外衣。江淮血火映照的,终究是李唐皇室与新兴军头碰撞的制度性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