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不见。
见面后女儿第一件事就是砸烂我的头骨。一下又一下像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不知道这具白骨是十月怀胎生下她的妈。
只知道我跟野男人跑了,抛弃了她两次。
后来她用颅面复原技术,复原了一周时间。
才勉强拼出我的相貌后,她疯了。
1
我已经变成一具白骨在这里不知道待了多久,五年,十年或者更久。
女孩拎着东西,气喘吁吁的跑来。
“喂?我已经到青翠坡了,就这具是吧?”
我一看就知道这是我女儿,尽管从三岁后,我就没见过她。
一天前她接到电话:“杜小姐,如果你不想你小姨有意外的话就照我说的做。”
男人阴恻恻的说:“你知道的,出个意外死个把人,很容易。”
杜若大学毕业后,凭借出色的绘画天赋和过硬的技术成为警方的特别顾问。
因为这个得罪了不少犯罪团伙,家人被盯上不奇怪。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奇怪的要求。
她擅长颅骨复原术。
绝对明白一副完整的头骨对确定死者身份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可她还是毫不犹豫的拿起锤子,一下,一下砸向我的头骨。
又像是把我的心砸的血肉模糊。
我的骨头脆的像豆腐渣工程,两下就碎了。
砸完后又重新用土埋上。
她抿抿嘴说了句抱歉。
不知道是对我,还是对曾经刚正不阿的自己。
我惊奇发现,我被困住的灵魂,可以跟着杜朵走了。
2
估计老天也看不下去,下了一夜的雨,又把我的尸骨冲出来了。
我的头骨碎片连带尸检报告直接送到了杜朵办公桌上。
小助理念着报告。
“死者,女,初步预计死亡年龄在26岁,多处骨骼畸形,盆骨骨裂,怀疑死前受到虐待,”
“死亡时间疑似二十多年前。”
“这是所有失踪人员表,姐你参考一下……”
杜朵拿起失踪人员表看了看,似乎想到了什么。
再往下翻一张,再一张就是我了,我期待的看着她。
再翻一下,再翻一下就能看到妈妈了。
她正准备抬手,电话响了。
“朵朵,准备一下,回家吃饭咯?”
她对小助理说:“暂时先这样吧,今天我有事。”
“你有问题随时打给我。”
3
回去后,她在书房里研究怎么能更准确的复原死者相貌。
一丝不苟的盯着手里的模型,脑子里构造出肌肉的纹理走向。
所有经手的白骨在她脑海里逐渐附上血肉,逐渐变成一张完整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小助理的一句二十多年前,让她一直略微有些不安。
嘴里不经意间就念了出来。
“什么二十多年,锦锦找到了吗?”话音未落,我妈就进来了。
可她看起来头发花白,目光呆滞,说话也含糊不清。
杜朵压下心中酸涩过去扶着我妈说:“没有,那个女人没回来,姥姥,你有我和小姨。”
可我妈还是一直重复着我的名字,直到吴秀回来。
她赶紧跑上去拉着吴秀左看右看,生怕她出一点意外。
“小姨,那个女人把外婆害成这样,外婆怎么老记着她?她不配!”
吴秀让她靠着自己,伸出双手轻柔的帮她按摩着太阳穴。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妈,虽然跟人跑了,但是毕竟把你生下来了。”
这就是我的好妹妹,一如既往的四两拨千斤。
“说不定,你妈什么苦衷,又说不定她是病了……又或者……”
4.
我女儿猛的从她怀里弹起来:“小姨,你不要再替她说话了,祸害活千年,能有什么苦衷。”
“估计不知道在哪跟着野男人潇洒!”
“她还不如那些卖的,至少人家知道负责不起就不生。”
“就为爽那么一下,把我生出来,又抛弃了我两次!”
她的胸膛因为生气剧烈起伏。
看到吴秀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又换了一副态度。
“小姨,在我心里,你才是我妈,我们一家三口要永远幸福。”
“那个女人最好永远都别出现!”
吴秀哽咽着:“可是小姨,小姨让你为难了。”
杜朵坚定回答:“再来一万次,我也会这么做,为了小姨,我什么都能放弃。”
我叹了口气,为了小姨,能放弃妈妈,也能放弃职业信仰,对吗。
说完我曾经的老公也回来了。
她们三个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吃晚饭。
我的心口像被人掏了个大洞,冷风呼呼的往里灌。
你们是一家三口,那我是什么?
我当然永远都不会出现,因为我早就死了。
死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村里。
5.
吃过晚饭后杜朵撒娇:“小姨,我想跟你睡嘛。”
杜航,也就是我曾经的老公气的吹胡子瞪眼:“这可是我老婆,你自己找个对象去。”
说完就去拉吴秀,我女儿也扯着不松手。
吴秀先是嗔怪的看了杜航一眼:“你跟小孩子闹什么。”
又小声说:“晚点我就回来了。”
等到半夜,她蹑手蹑脚回了主卧。
她眼眶通红开口道:“杜哥,你说,姐姐还没原谅我们吗?”
杜航紧紧的抱住她:“是她跑了两次的,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我们现在是合法夫妻。”
她的眼里满是担忧却不达眼底:“可,要是姐姐回来了怎么办……”
“你会不要我么?”
又是这幅楚楚可怜的神情,不知道骗过了多少人。
当年我衣衫褴褛,九死一生跑回家里的时候。
她也是这样正缩在杜航怀里。
看见我未语泪先流:“姐姐,都是我的错,别怪杜哥。”
杜航心疼的拽起她。
“你有什么错,是她不吭一声跑了好几年,现在回来这个家没她的位置。”
“她连不到一岁的孩子都能抛下,现在还有脸回来?”
我转身就走,渣男贱女,我不稀罕。
我回来只为看女儿。
6.
我认真问她:“朵朵,你要不要跟妈妈一起走。”
她懵懂的抬起头:“我想和妈妈在一起。”
我咬咬牙,下定决心,我换个城市,即使砸锅卖铁也要带着女儿走。
但走之前我要报警,不能让他们祸害别人,
吴秀找到我,泪水涟涟求我成全。
还说要把我女儿的贴身东西给我送来。
等我来到约定好的地方。
等待我的却又是那张让人作呕的脸,又一次把我拖进了地狱。
我拼命的挣扎,用手扒着能看到的所有东西。
直到最后一片指甲盖被掀秃后我被塞进了臭气熏天的面包车里。
就差一点点,我就能带女儿走了。
颠簸间他们跟人打电话。
“我一定看好,不会让她再跑出来。”
7.
醒来后,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被铁链子拷铐了起来。
我在大山这头看着太阳被黑夜淹没。
杜朵在那头,随着太阳从又大又红到沉入西山,直到天空一丝光亮都没有。
她心里对妈妈的最后一丝渴望也被掐断。
别人都告诉杜朵,你妈跑了两次,次次不要你。
一次还在不满一岁的时候,她跟人跑了。
另一次就是你三岁,回来了说要带你走,结果拿了钱,又不要你了。
8.
自打那以后,她就把吴秀当成了自己妈。
第二天杜朵生日,她挽着吴秀去逛街,两个人好的像亲生母女。
碰见老邻居杜朵打招呼:“李奶奶,您过来了?”
李婶回:“哎哟,好久不见,朵朵都长这么大了?你妈回来了没?”
旁边吴秀的脸色立马淡了下来。
“我妈就在我旁边。”
“你说吴锦?她早不知道死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每当遇到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杜朵就格外激动。
旁边的吴秀安抚的拍拍她的手。
可是朵朵,妈妈真的死在了犄角旮旯里。
被第二次绑回去后,我还是没有放弃。
终于那年,我找到机会去小卖部给家里打个电话。
我不能报警,当地警察不会管的,我只能向我妈求救。
电话刚接通:“朵朵,我是妈妈,快把电话给姥姥。”
她听到是我后,语气立马淡了下来:“你谁啊,打错了。”
电话挂断前,我听到我妈问:“是谁啊。”
她回答:“推销的,不认识。”
嘟嘟嘟,电话被挂后,我久久不能回过神。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然后我就被闻讯而来的男人拖回家。
他揪着我的头发问我:“哪只手打的电话,是不是又想跑?”
一根根掰断我的指头,又用烧红的钳子塞进我嘴里。
我疼的像只狗一样在地上翻滚却喊不出声。
直到他打累以后,才发现,我断气了。
我死时衣不蔽体,而眼前杜朵陪着吴秀试了一件又一件名牌衣服。
与此同时,办公室里的小助理一遍遍调试着模型,嘀咕着。
“靠,这怎么越调越像杜姐了。”
9.
她们逛完回家后,在家里过生日。
我也跟着唱歌,许愿,希望我的女儿一世安康。
我妈突然提了一句:“你的生日,可是你妈的受难日。”
一句话让气氛冷了下来。
可我妈已经老年痴呆了,只会偶尔清醒,说什么都不能苛责她。
只能听她慢悠悠的絮叨。
“你妈怀你的时候,遭老罪了,吐的那都下不了床。”
“她心疼你,就硬吃,可我也心疼我姑娘啊。”
“她生你的时候,一条腿都伸进鬼门关里了,你爸还嫌你是个女孩。”
说着就抹起了眼泪,我站在旁边,灵魂也流出了血泪。
那我的出生,又何尝不是我妈的受难日。
我想用手去抚平我妈的每一寸皱纹,可摸到的只是虚无。
说完她又站起来,颤颤巍巍的进房间取出了一本相册。
“喏,你看,这是你妈年轻的时候,还有你小时候拍的照片。”
吴秀尴尬的朝旁边挪了挪。
我随着相册一页页的被翻动,整个人心痛到麻木扭曲。
我的人生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我突然希望她们永远都别认出我。
起码恨意也是一种精神支柱。
吴秀柔柔弱弱的搭了一句:“妈,说不定姐姐现在过的很潇洒呢。”
杜航也搓搓手赔笑:“我那是玩笑话,看我现在多宝贝我闺女,再说,怎么她也不能两次扔下孩子不管吧。”
我妈嘟囔句什么,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杜朵眼神莫名的盯着相册,用手慢慢划过老照片。
等人都散尽后,她又偷偷把相册带回房间。
“这张是我带她去公园,她被鸭子吓得大哭,我给拍的。”
“那张是她过百天,我带去照相馆拍的全家福。”
每张照片我都记得。
照片后面还有我写留的随笔呢,不知道她能不能发现。
突然她的电话响了起来。
里面传来的声音让我生理性的惧怕。
“喂!你是吴锦她闺女吧?你想不想知道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