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姨娘,这是红楼梦中很多优秀奴才的最高理想。例如宝玉的大丫头袭人,就削尖脑袋一心想做姨娘。
连心高气傲牙尖嘴利的晴雯,最高理想也是一辈子留在贾家,留在大观园,留在宝玉身边。
可这不是贾母身边最得宠的大丫头鸳鸯的理想。在红楼梦中,拒绝“攀高枝”改命运,做姨娘的,鸳鸯绝无仅有。
承袭了一等将军爵位的大老爷贾赦,在外人眼里很风光,但在荣国府中,地位却比较尴尬,贾母并不得意这个大儿子。
豪门中人表面维持着和气,私下里全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贾赦不甘心被边缘化,无时不刻不想着夺权分权。
苦于无处下手的贾赦,一次在花园中偶遇贾母身边的大丫头鸳鸯,立刻茅塞顿开,计上心来。
鸳鸯名为丫头,实际上却是贾母身边最得力的帮手,是贾母的私人大管家兼秘书兼外交部发言人。
拿下鸳鸯,不仅可以对偏心的母亲釜底抽薪,而且可以把荣国府的家底、秘密一锅端。
这种投入小,产出巨大,稳赚不赔的投资,贾赦自然不会放过。而争取鸳鸯的最好办法,当然是变成自己人。
贾赦认为,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只要勾勾小手指头,鸳鸯就会和其他一心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女人一样,乖乖就范。
可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打脸。贾赦怎么也没想到,娶鸳鸯做姨娘这事,让他栽了个大跟头,不仅丢人丢脸,还成了贾府的大笑话。
贾赦先是派出了自己的妻子邢夫人去游说鸳鸯。邢夫人接到这个任务,也觉得这就是小事一桩:谁会放着半个主子不当,偏要做丫头呢?
可贾赦的嫡亲儿媳妇王熙凤可不这么认为。比起嫡亲公婆贾赦和邢夫人,王熙凤更懂鸳鸯。
王熙凤知道,以鸳鸯的志向和人品,未必愿意给贾赦做小。为了不惹火上身,便找个借口,脚底抹油。
果然没出王熙凤所料,邢夫人在鸳鸯那里碰了软钉子。可贾赦没有知难而退,反而让鸳鸯的哥哥把她从贾母处接出来,继续施压。
贾赦和鸳鸯的恩怨,至此升级。鸳鸯拒绝哥哥,痛骂嫂子。后来鸳鸯更是把此事闹到了贾母面前,贾母爆发雷霆震怒,贾赦只能暂时死心。
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鸳鸯和大老爷贾赦,因此事彻底结下了梁子。这直接改变了鸳鸯的命运。红楼梦中,鸳鸯最后的结局是自戕。
鸳鸯的结局是高鹗续写的,所以很有可能并不是曹公原意。曹雪芹笔下鸳鸯的真实结局,恐怕比高鹗所写得更加悲惨。
笔者做出这样的结论,并不是主观臆想,而是有事实依据的。了解红楼梦的读者都知道,作者的写作手法非常严谨。
曹公笔下的每个人物的性格,都不是孤案。贾赦和鸳鸯也是如此。作为一部“女儿书”,红楼梦中对贾赦的着墨不多。
主要的除了欲强娶鸳鸯之外,还有一件大书特书的事,就是强买石呆子的扇子,害得人家家破人亡。
曹雪芹为什么要写石呆子?阐述贾家败落获罪的根源是其中之一。强调大老爷贾赦贪婪、睚眦必报的性格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贾赦对无冤无仇,只因拥有几把古扇的石呆子尚且不依不饶、恨入骨髓,欲除之而后快,何况是让他丢了大脸的鸳鸯?
贾赦曾经咬牙切齿地发狠:绝对不会放过鸳鸯。虽然鸳鸯有贾母护着,贾赦一时也不能奈何。但贾赦还是迁怒他人,泄了私愤。
第四十八回,贾琏被贾赦派去找石呆子买扇子未果。贾赦借此狠狠打了贾琏一顿,打得贾琏血肉模糊,翻不了身。
贾赦就因为贾琏没有买来石呆子的扇子,就对儿子下这么重的狠手,这事本身就不合理。
贾赦打贾琏,真正的根源在鸳鸯。贾赦猜测鸳鸯拒绝自己的真实原因是想着将来往外聘,或者是恋着宝玉和贾琏。
作为宝玉的大伯,贾琏的父亲,贾赦的猜测不仅荒谬,而且很见其卑劣的人品和格局。
宝玉是别人家的孩子,打不着。自己的儿子寻个错,打一顿,出出气,还是有可能的。贾琏那顿无妄之灾的胖揍,就是这么来的。
贾赦猜测贾琏和鸳鸯有染,就对亲儿子下这么狠的手,何况鸳鸯这种地位悬殊,还让他丢人现眼的家生子呢?
只要有可能,贾赦对鸳鸯的报复,必然是如滔滔江水,铺天盖地。高鹗的续写中,贾赦没有得到报复鸳鸯的机会,贾家就败落了。
这样的安排,固然让鸳鸯“得其所愿”,落得干净。但却和作者原本的意图相左。
作者大书特书贾赦对石呆子的狠毒,就是为鸳鸯真正的结局做铺垫。贾母死后,鸳鸯落到贾赦手中,过的是生不如死的生活。
鸳鸯是贾府的家生奴才,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贾赦对鸳鸯最狠毒的报复,一定是把鸳鸯赏给家下最下作不堪的男性奴才。
让鸳鸯一世痛苦,才符合贾赦睚眦必报的性格特点。而高鹗续写中的鸳鸯的结局,惨烈但不悲凉,简直就是求仁得仁。
这样的安排,不符合曹雪芹对封建大家庭丑恶嘴脸的揭露。在曹雪芹的笔下,越是喜欢的,美好的,结局就越是让人唏嘘。
在曹雪芹的笔下,鸳鸯是与众不同独树一帜的女子。她不仅有很强的工作能力,而且还是敢于抗争,敢于向恶势力说不的女孩子。
性格率直,会硬刚直怼的女孩,红楼梦中有三个。一个是宝玉的丫环晴雯,一个是三姑娘探春,另一个就是鸳鸯了。
晴雯的硬刚,主要针对的是袭人和宝玉,级别不高,基本上为的是争风吃醋,小女儿心态。
探春的刚,格局很大,为的是贾家的未来,是难得的忧患感;而鸳鸯的刚,介乎二者之间。
鸳鸯对贾赦的反抗,看似为自己的命运抗争,其实是对封建剥削制度的控诉。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鸳鸯的觉醒很难得,但也必然失败。
对此,聪慧的鸳鸯心知肚明。她知道贾母百年之后,就是自己厄运的开始。
如果说贾赦动用各种手段逼迫鸳鸯给自己做姨娘,是贾赦和鸳鸯恩仇录的1.0时代;那么鸳鸯以死明志摆脱危机后,她和贾赦的危机就进入了2.0时代。
知道自己前景堪忧,躲无可躲的鸳鸯,敢作敢当,没有惧怕,也没有束手就擒,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展开了对贾赦的报复。
鸳鸯借助在贾母身边工作的便利条件,给贾赦和邢夫人下了不少绊子,还得到了贾母心领神会的配合。
第七十一回,贾母生日在即。邢夫人和尤氏打配合,刁难王熙凤。王熙凤受了委屈,没处说理,只能偷偷哭。
鸳鸯知道后,故意当着贾母的面,揭穿此事。引得贾母为王熙凤站台,也让邢夫人和贾赦夫妇的形象,在贾母心中再下一程。
还有第七十四回,贾赦和贾政同时给贾母敬菜。鸳鸯只把贾政的鸡髓笋端上贾母的餐桌。
对贾赦敬上的菜,见多识广的鸳鸯却对贾母说是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也没有端上贾母的桌子。
这明显就是鸳鸯对贾赦的报复。对此,贾母也心领神会,不仅没有责怪鸳鸯对自作主张,而且当面扯谎,命人告诉贾赦:
“将那两样着人送回去,就说我吃了。以后不必天天送,我想吃自然会要。”
见缝插针,借力打力,以鸳鸯的地位,这是她能行使的最大的报复手段了。
如果说贾赦本来就被鸳鸯的不顺从气得七窍生烟,后来鸳鸯在贾母面前夹缝插针的小绊子,就更让他对鸳鸯恨入骨髓。
贾母百年之后,贾赦绝对不会因为鸳鸯发誓不嫁人就饶了她,哪怕是进尼姑庵修行也不会被允许。
在贾赦的淫威下,鸳鸯的命运会很凄惨。而贾母之后,贾家也不会有人冒着得罪贾赦的危险,为一个失去了靠山的家生奴才说话。
因此,鸳鸯即便离开这个世界,也一定是受尽折磨和屈辱之后。这样的结局才符合曹雪芹把鸳鸯这个象征美好的名字给了她。反其意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