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故事《捉鳖》

英雄且慢 2023-04-26 05:21:35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高考一结束,少年就为学费犯了难。瞥着家里那点积蓄和粮食,母亲也是唉声叹气。

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少年在深夜里给自己鼓劲。

一想到“憋”,就想到了“鳖”。

对,捉鳖去!

叮当河是条大河,是当地县城和附近十几个乡镇的饮用、灌溉水源,青波柔澈,鱼群弋动。鲫鱼、白条、鲤鱼、昂刺鱼都好钓,一天十来斤没问题,但是卖不了几个钱,如果能逮到鳖,那么一斤得抵上百斤,运气好的话弄到二斤以上的老鳖,那当真有市无价。

少年想象着,一天,哪怕两天,能抓到一只鳖,两个月下来学费也能解决大半了。这么一想,不禁暗骂了一句:“怪不得这王八叫甲鱼,鱼中甲天下哩。”

想象很美好,落地挺艰难。

捉鳖没那么简单,不然河边的人不都发财了?捉鳖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用鱼叉叉,夏天日出之后到约莫9点前这段时间,鳖都会浮到水面晒背,呈现出一个椭圆形暗影,瞄准了一叉猛刺过去。少年不喜欢这种方式,觉得太残忍,且被叉上来的鳖半死不活的卖不出好价钱,更重要的是这要考验叉的准头,没个三年五载的练不出这本事。捉鳖的第二种方法是钓,把缝衣针烫红了扭弯,穿上鸡杂肉,其他程序和钓鱼一样——少年喜欢且也只能选择这种方法。

但是连着几天,他费尽了耐心,晒黑了面庞,除了勾上来几条鲫鱼鲤鱼,连鳖毛都未见。

 “你得去找王跛子!”有人提醒少年。

“对,王跛子。”少年一拍大腿。那王跛子,是河对岸邻村的,五十多岁了,因腿瘸家贫没找到媳妇,一个人在叮当河边盖了个丁头舍,也不种地,独来独往,靠河吃河,逮鱼摸虾。

他的拿手绝活就是钓鳖,钓上来的鳖,不急着卖,放到临河的竹篓子里养些时日,说是让鳖瘦瘦身,肉更紧致。城里的大饭店就稀罕这个,常有人开着小轿车来挑,赔着笑脸,又是点烟又是开高价,还得看王跛子脸色。有一次乡镇干部到村里检查工作,中午要招待酒菜,村长奔到丁头舍好说歹说半天,王跛子硬是没拿正眼瞧,只扔出几条小昂刺鱼,气得村长悻悻而归。

少年咬咬牙买了两包“大前门”,硬着头皮去了丁头舍:“王……四爷。”

王跛子排行老四,眼皮略略抬起,喉咙里搅出一声“嗯”。

“想跟您老人家学学钓鳖哩。”少年把烟放在案板上。

“小青年学这干啥,城里打工去。”王跛子瓮声瓮气的。

“钓几个月,想凑点学费哩。”少年搓着手说。

“你河对岸的?你大(爸)我认识,走好几年了吧?那……跟我来。”王跛子挑了挑眉毛。

王跛子找来一把鱼钩,同样是用缝衣针弄弯,但弧度很有讲究,把鸡肋肉切成细长条,穿进鱼钩,那鱼钩未露出分毫。

“那王八可机灵着哩,一点风吹草动就沉底了。”王跛子咧着嘴,露出两排黄牙。

王跛子带着少年在河边走来转去,比比划划,看天看水,不过是找个钓鳖的地方,搞得跟渡江侦察似的。

从王跛子的嘴里,少年知道,鳖有“三喜三怕”:喜洁怕脏,喜阳怕风,喜静怕惊。怪不得这玩意愿意生活在水质好的叮当河里,钓它们得在远离人迹喧嚣的僻静之地。

王跛子选的钓鳖点,果然静得瘆人,是叮当河和两条支流的交汇处,周围是密密的树林,没有庄稼地,连高速公路的隐约车声都听不到。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分别放下钓钩是在10点左右。王跛子说9点前鳖刚晒完背,这时累了,想进食。

钓鳖的王跛子像入定的老僧,看不出是个跛子,也不像是脾气古怪之人。

站了约莫一个小时,两人都没动静,少年腿都麻了。

快到中午了,王跛子说“回吧”,提起钓竿拔腿就走。少年闷闷地跟着,后来才知道,日上中天,鳖也就不怎么进食了。

第二天,还是一无所获。

第三天,王跛子的钓竿上鳖了,麻利地摘钩,取鳖,扔到竹篓里。少年直到第四天才等来他的第一次收获。按照王跛子的指点,他选择在冒着一圈细小水泡旋即很快消失的水面下了钩。鳖咬钩直截了当——不像鲫鱼那样试探好几次——但见鱼线颤抖、鱼浮急沉,少年猛抖鱼竿,一只鳖临空而起,伸长了脖子,在阳光中泛着墨绿色的光。

提到岸边,鳖剧烈挣扎,少年试了几次都无法取出鱼钩。王跛子哈哈大笑,走过来,先用脚踩住鳖盖,鳖头就探了出来,跛子一手钳住鳖的细长脖颈,一手快速取出鱼钩,然后从后捏着鳖身,倒转过来查看:“是个好鳖!”

“是啊,估计得斤把重。”少年很兴奋。

“啪”的一声,王跛子把鳖扔进了水里。少年怔住了。

“是个母鳖,快产卵了。”王跛子扔下一句走了。

少年虽然愤懑,但也不得不再拿起钓竿。当天,他们又各自钓到一只鳖。王跛子照例把鳖放到家边河里的竹篓中,少年则立马拿到市场上换得了57块钱——再重复60次,学费就齐活了。

接下来几天,断断续续的有渔获。少年也摸准了王跛子的脾性,要是产卵的母鳖、低于三两的小鳖,一律放生。

进入8月中旬,开学迫在眉睫,谁料阴雨连绵,一个多星期还没结束,少年焦灼不安。

谁料王跛子找上门来,说鳖是没法钓了,但是附近一个小沟渠里有鳖,只要围堰清空水,就能捉到不少。两人约定第二天一早就去。

那沟渠是条年久失修的灌溉渠,水不深,很浑浊。两人打了简单的堰坝,用脸盆向外泼水。迷蒙雨丝中,沟渠很快露底,果然有不少鳖慌张游动,和龙虾、各类小杂鱼混作一团。少年如获至宝,一个个捉住塞进提桶里,奇怪的是,这二十几只鳖,都是公的,也没有低于三两的。

当天下午,少年把那些鳖送到集市上卖了,终于可以安心等待开学的到来。

直到去大学报到的列车上,少年恍然忆起,鳖有“三喜三怕”,第一条就是喜洁怕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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