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在外婆身边长大，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总是用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为我织毛衣、做饭，寒冷的冬夜还会先将被窝捂热，再把我抱进去。那时候，我觉得世上再没有比外婆更疼爱我的人了。然而，到了上学的年纪，父母决定带我搬到城里生活。从此，我和外婆的关系渐渐疏远。
起初，每逢周末或假期，我们还会回老家看望外婆，但随着学习压力增加、工作逐渐忙碌，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只有每年春节才有机会短暂地见上一面。每次见面，外婆都会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而我却总显得有些敷衍，只顾低头玩手机，心里只想着什么时候能离开。
前几天，老家的舅舅打来电话，告诉我外婆因突发疾病去世了，全家人匆忙赶回老家，为外婆操办后事。按照当地习俗，家人必须连续守夜三天，为逝者送行。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仪式，心情复杂，难以言表。
外婆的灵堂设在老家的堂屋里，屋内布置得庄重肃穆。外婆的遗体安放在中央，周围摆满了白色的菊花和蜡烛，摇曳的烛火映照着墙上外婆的黑白遗像。外婆的面容依旧慈祥，仿佛只是安详地睡着了。灵堂外的小院里搭起了临时的棚子，亲戚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或者忙着张罗饭菜。
夜幕降临，空气渐凉，守夜的人越来越多。亲戚们陆续从四面八方赶来，有些人甚至从很远的地方专程赶回来。他们面带疲惫，却毫无怨言地加入这场仪式中。堂屋内外都点起了油灯，微弱的光晕让整个场景显得温暖而沉重。
我坐在灵堂前的小凳子上，双手捧着一杯热茶，试图用它的温度驱散心中的寒意。然而，越是看着外婆的遗像，我的眼眶越发湿润。我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她牵着我的手走过田野，想起她为我织毛衣时专注的神情，还有她总是把最后一块糖塞进我手里时的笑容。这些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阵笑声从院子里传来。我抬头望去，只见几个亲戚围坐在一张木桌旁，桌上摆满了酒瓶和扑克牌，他们一边喝酒一边打牌，完全不像是在参加葬礼。这一幕让我感到愤怒和不解，我猛地站起来，径直走向表哥——这次守夜的负责人。
“表哥！”我压低声音，语气中透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我们是在给外婆守夜，不是来聚会玩乐的！你们怎么能这样？”
表哥正端着酒杯，听到我的话后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杯子，拉着我走到院子角落的老槐树下。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你先别急，听我说。”
我瞪着他，声音提高了几分，“你觉得我现在只是难过吗？这些人喝酒打牌，难道是对外婆的尊重吗？这根本就是对她的亵渎！”
表哥没有反驳，而是平静地看着我，等我稍稍冷静下来后才开口：“我明白你的感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大家为什么愿意这样做？”
“为什么？”我皱眉反问，“难道不是因为他们不在乎外婆的去世吗？”
表哥摇了摇头，语气温和而坚定：“其实恰恰相反。过去，守夜是为了防止野兽侵扰遗体，保护逝者的尊严。后来，这个传统慢慢演变成了一种陪伴的方式，亲友们聚集在一起，通过聊天、喝酒、打牌，帮助家属缓解悲痛。这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关怀。”
“关怀？”我冷笑了一声，“如果真是关怀，他们为什么不能安静一点？至少保持一点丧礼应有的氛围吧。”
表哥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守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连续三天，昼夜颠倒，大家都非常辛苦。而且现在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很多人平时都在外地打工，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见面。所以，守夜不仅是为了悼念逝者，也是为了维系邻里之间的感情。”
“那喝酒打牌呢？”我还是忍不住追问，“这也算悼念的一部分？”
表哥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喝酒打牌并不意味着不敬，而是为了让守夜变得轻松一些。毕竟，大家都是普通人，不可能一直绷着脸哭。而且，你看谁家有事的时候，那些关系一般的人只会随份子钱然后就走了，真正留下来陪你守夜几天、吃几顿丧饭的，一定是关系特别好的人。”
我沉默了片刻，脑海中浮现出刚才那些亲戚们的面孔。他们中确实有不少人是特地赶回来的，有些人甚至连工作都请了假。想到这里，我的心渐渐软化。
“对不起，”我低声说道，“刚才是我太冲动了。其实是因为我不了解这些习俗，才会产生误会。”
表哥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受方式。既然你已经明白了，那就试着接受这种形式吧。你可以听听大家讲关于她的故事。你会发现，每个人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份怀念。”
守夜的最后一晚，我鼓起勇气加入了大家。虽然刚开始仍有些拘谨，但慢慢地，我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和团结。那些平日里很少联系的亲戚们，此刻围坐在一起，聊着关于外婆的往事。有人说起外婆年轻时如何勤劳持家，有人讲起她曾经帮邻居解决困难的故事，还有人模仿她爽朗的笑声。尽管气氛依旧带着淡淡的哀伤，但我从中体会到了一种特别的力量——那是血脉相连的亲情，以及我们对外婆共同的怀念。
葬礼结束后，我独自站在外婆的新坟前，阳光洒满田野，微风拂过脸颊。我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抬起头，轻声说道：“外婆，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陪伴。谢谢你教会我宽容和理解。”说完，我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外婆慈祥的笑容。
镜头缓缓拉远，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洒满广阔的田野。这一刻，我似乎读懂了生命的轮回：死亡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开始，而亲情，则是超越生死的永恒纽带。
